崔副官:“……”小趙大人越來越像將軍喜歡賣關子,就很難受。“話說回來,是將軍告訴您銀子的事?”
“我猜的,寫信問,他就說了。”
小趙大人為什麼能猜到將軍知道銀子的下落?難道這就是有情人之間的心有靈犀?
崔副官不自覺說出疑惑,得來趙白魚一個奇怪的眼神:“你腦洞挺大。霍驚堂和我通信時說他在揚州,我尋思他沒事到揚州乾嘛,如果是為我而來,為什麼不進江陽縣?如果是為時疫或者章從潞的案子而來,前者已經解決,後者有我一個欽差就夠了,所有原因都排除,那就剩下最後一個可能。”
“徐州賑災銀被劫。”
趙白魚想到要說的話,當即提筆寫下來:“銀子在徐州被劫,霍驚堂為什麼留在揚州?除非他知道銀子在那兒。”
崔副官下意識問既然知道銀子在揚州為什麼不搶回來,說完發現回到剛才‘銀子為什麼燙手’的問題上,而趙白魚兀自寫信,仿佛沒聽見。
心知不是他能知道的原因,崔副官就聰明地閉嘴。
趙白魚此時心裡也在歎氣,本來銀子到誰手裡就算掌控主動權,誰知道搶賑災銀的人能和前朝素有賢王之稱的靖王扯上關係?
霍驚堂來信裡寫:【華氏一族曾和聖祖一起推翻前朝統治,平分天下。聖祖先一步抵達京都稱帝,華氏不得不退居為臣,為安撫華氏,聖祖賜華氏丹書鐵券,言明今後華氏子孫無論犯什麼法都不能定罪。有免死金牌在手,華氏才甘願讓步,但華氏三代後人丁凋零,迅速沒落,直到華氏女出世,家中再無其他子嗣。華氏孤女入東宮為良娣,賢良淑德,後被封為淑妃,誕下一子,成年後賜封號靖王。】
華氏孤女是霍驚堂的祖母。
【華氏丹書鐵券被留給靖王,任何時候都能保他一命。】
【陛下登基前幾年,朝局混亂,事事被靖王門黨掣肘,就差被逼宮。就我父親早年乾的那些事,夠他死好幾回,可惜有丹書鐵券在手,陛下毫無辦法。】
這就是銀子燙手的根本原因。
賑災銀就藏在靖王名下的寄暢山莊裡,誰劫的官銀一目了然。
這一遭很好解釋為什麼身為太子門黨的安懷德要劫殺賑災銀,因為他實際是靖王門黨。
表麵是替太子養兵,實際是養靖王手裡的那支西北軍,二十幾年來從未放棄謀朝篡位的打算,也是夠堅持不懈的。
靖王手裡有免死金牌,揭發他劫賑災銀、殺朝廷命官也殺不了他,起碼有個理由拿走他手裡的兵權,殺不了但可以圈禁。
問題是寄暢山莊裡出現大量禁軍,說明靖王養的兵就在揚州府。
謀朝篡位是誅九族的罪,沒法適用於靖王身上,畢竟元狩帝也在九族之內,但是這重罪之下,肯定能殺靖王了吧?
欸,就不能。
開國聖祖親賜的丹書鐵券能無視嗎?
必然不能,尤其立國之後,華氏三代凋零本就讓人心裡犯嘀咕,大家明麵沒說,私底下都猜是不是皇家怕華氏不甘心,哪天突然蹦出來篡位,於是悄悄謀害人家子嗣。
彆說,謠言有理有據,趙白魚以前還有點相信。
要是廢了丹書鐵券,豈不坐實民間謠言,欲置華氏後代於死地?
更何況是聖祖金口玉言,誰敢動?
回到原來的問題,不能廢的丹書鐵券和大景律法互相衝突,怎麼解決?
誰揭發,誰解決,誰第一個冒頭搶功,誰就是出頭鳥。
誰來都沒法解決它,一旦捅破就是直接撕開元狩帝的臉麵,當年先帝差點廢太子位,改立靖王,元狩帝艱難險阻才登基。
登基後,處處被靖王門黨為難,也是一番艱苦卓絕才拔1除靖王門黨,可二十多年過去仍然沒法處理靖王,更沒法拿會靖王手裡的西北兵,靖王早就是元狩帝恨欲除之的心病。
本朝四皇子曾頗受帝寵,年幼無知替靖王說了句好話,當即被元狩帝厭棄至今,成年悄無聲息地搬出皇宮,沒有親賜的府邸和封號,還是他母妃求到皇後那裡,才有太子做主撥一座府邸住。
由此可見,元狩帝有多厭惡靖王。
眼下揭發靖王,卻礙於丹書鐵券沒法殺他,等於再次打臉元狩帝,且打得前所未有的狠,元狩帝肯定勃然大怒,朝臣也不允許他廢聖祖親賜的丹書鐵券,怒火沒處撒,主動揭發把這棘手問題甩給元狩帝的人就首當其衝了。
所以它很燙手。
趙白魚還查出靖王養私兵打算篡位的錢來自於太子門黨、來自司馬氏搜刮的民脂民膏,來自元狩帝的國庫、內庫,如果一塊兒揭發出來,隻能說它就是一桶往熊熊燃燒的烈火上澆灌的滾燙熱油。
“怪不得霍驚堂守揚州那麼久,愣是沒動。不過就算沒丹書鐵券,他也不能親自動手。”
雖是大義滅親,難保不會有人說他弑父搶功,畢竟古人重孝,有心誹謗一個人就能找出一堆聖人大道理肆意解讀,借此攻擊政敵,不得不承認效果很好。
好在這事兒本身燙手程度蓋過那點微不足道的孝道,霍驚堂和趙白魚兩人一個比一個精明,不打算親自接這燙手山芋。
趙白魚提筆問:【事關朝局穩定和百姓公道,此事不能逃避,還是得想法解決,隻是會不會連累你?】
甭管霍驚堂私底下的秘密,至少表麵上他和靖王還是父子。
接著把他的計劃和查到的司馬氏私吞公款,想利用安懷德練兵結果反被當成錢簍子利用的幾件事,統統寫明白說給他聽。
寫完信送出去,第二天傍晚立刻收到霍驚堂回信:【安懷德派人假裝強盜殺江南皇商黃氏滿門,是為搶萬年血珀。】
趙白魚豁然開朗,他就想不通安懷德為什麼無冤無仇且多此一舉跑到江南滅人家滿門,原是為了萬年血珀!
想想時間的確對得上,霍驚堂可以說是元狩帝手裡的王牌,如果沒有身中蠱毒這回事,再給他十年時間,必然能收服西北軍。
靖王深感威脅,巴不得霍驚堂趕緊死,所以提前一步殺黃氏滿門,想搶走萬年血珀,隻是沒料到血珀藏在青樓女子的閨房裡,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算是沒感情的父子,謀算性命時多少會有點猶豫,直接滅人滿門不怕業障纏身,感覺不止是純粹的利益考量,或許還有幾分……恨?”趙白魚自言自語。
也許靖王也懷疑霍驚堂和元狩帝的關係?
上一輩的愛恨情仇多少有點複雜。
***
深夜。
十幾名黑衣人悄無聲息溜進江陽縣牢房裡,尋到目標牢房便狠狠砍斷鐵鏈衝進去,對著草垛裡的人影毫不留情地砍下去。
連砍數十下,不見有血濺出,連忙拉開草垛發現底下還是草垛,根本沒人!
糟了,中計!
黑衣人立刻轉身想跑,結果火光大亮,牢房外頭圍滿官兵,為首是崔副官。
崔副官:“活口不論,拿下他們!”
官兵和黑衣刺客互相廝殺,崔副官提刀衝進去,刀法狠準快,局勢瞬間壓倒,而人群外則是硯冰招呼幾個衙役:“快快!鑼敲起來、鼓打起來,喊‘有人劫獄’,聲音大點——再大點!”
外麵呼天搶地,牢獄裡頭的犯人都被吵醒,最裡麵一間牢獄的呂良仕嚇得膽顫,衝到門邊連聲追問獄卒究竟什麼情況。
獄卒:“你都快死了,還關心彆人劫不劫獄?心挺大啊。”
另一個獄卒:“什麼劫獄?我看是殺人滅口!哪有劫獄的,一衝進牢房裡亂砍亂殺?”
獄卒煞有其事:“欸對!我看呐,八成是惡事做儘,被關牢裡還不能泄憤,特地進來刺殺……不過好像找錯人了?”
另一個獄卒:“是找錯了。真慘呐,腰都被砍斷了,剩下一層皮連著,腸子掉一地,爬在地上抓住欽差的褲腿喊‘救命……救救我……’。”
“彆說了,晦氣。”
兩個獄卒逐漸走遠,剩下呂良仕癱倒在地,嚇得六神無主,等回神後猛地發現四周一片死寂,禁不住嚇出一身冷汗,忽地有道黑影落在牢房前,砍斷隔壁牢房的鐵鏈問裡頭的人:“你是不是呂良仕?”
呂良仕渾身一哆嗦,嚇尿了。
隔壁聲音虛弱地說:“我不是,如果你想找的是原江陽縣縣令呂良仕,他就在隔壁牢房。”
什麼!呂良仕一驚,眼角餘光瞥見黑影過來,當即扒著牢房門大喊:“來人!來人啊——有刺客!救命——救救我,我說……我告訴你們賬本在哪——嗝!”
黑衣人高舉砍刀,就要砍下的瞬間被擰斷脖子,屍體倒下,露出身上滿是酷刑痕跡的孫負乙。
孫負乙目光狠辣地說:“呂良仕,如果你想保住這條命,最好改攀另一棵大樹。無論是欽差還是鄭國公府,誰都保不了你,除了安帥使!”
帥使?呂良仕連忙爬過去:“我願意棄暗投明,求孫參議救我一命。”
孫負乙:“告訴我,賬本在哪?我用這條命發誓會救你,否則不得好死,死後進十九煉獄受刑百世!”
誓言又毒又狠,但在此刻六神無主的呂良仕心裡就是一根定海神針,毫不保留地告訴他賬本的藏身地。
偷偷放走一個黑衣人並尾隨而來的崔副官躲藏在暗處,看見全程,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知道答案後,崔副官刻意弄出動靜,詢問其他人犯:“有沒有看見一個刺客往這裡跑?”
驚得孫負乙將呂良仕送回牢房,叮囑他絕對不能相信欽差和鄭國公府,而後抓住刺客的刀往自己身上割,倒在地上做出極度虛弱的模樣。
崔副官進來,先檢查屍體,確認死亡再檢查孫負乙:“傷勢那麼重還能反殺刺客,命硬,功夫也不錯,可惜明珠暗投不走正道。”
孫負乙猛地抓住崔副官的手腕威脅:“我是淮南安撫使參議官,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你們證據不足不能殺我!找大夫……救我!”
崔副官:“放心,你的命還有用。”
孫負乙這才放心地昏死過去。
***
客棧。
崔副官告訴趙白魚賬本的藏身處,“已經派人去找賬本,天亮應該能拿到手。”
趙白魚:“找大夫看過孫負乙了嗎?”
崔副官:“還沒有。”
趙白魚:“我估計他會借此想辦法將賬本藏身處的消息傳出去,你不用刻意阻止,任他把消息送到安懷德那裡。另外,現在立刻召集全縣做賬先生。”
崔副官疑惑:“做什麼?”
“我需要他們連夜幫我做一本假賬。”趙白魚笑著說:“你把假賬放在真賬本的地方,等它到了安懷德手裡,再想方設法讓司馬驕知道。他們不好意思撕破臉,就由我來幫個小忙,推他們一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