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驕的臉麵被狠狠打了一拳,鄭楚之心滿意足,沒成想欽差很快就把帥使參議官孫負乙坑騙過來,直接關押進大牢,突然冒出一個黃氏孤女敲鼓鳴冤,告孫負乙帶人殺害江南皇商黃氏滿門,簡直喜從天降!
鄭楚之高興壞了,本打算回揚州的計劃立刻擱在一旁,留在江陽縣的客棧裡繼續圍觀,伺機尋個機會發揮他攪屎棍的本領。
住在客棧的時日裡,鄭楚之自然發現他眼中的‘欽差’經常跑來找對門院子裡的‘侍衛都虞侯’,看他們相處姿態隱約以那名‘都虞侯’為尊,十足古怪。
鄭楚之沒把臨安郡王娶男妻一事當真,記得郡王男妻是叫趙白魚?
元狩帝令趙白魚為欽差,鄭楚之猜測是掩人耳目,實際背後操縱者還是霍驚堂,而霍驚堂忠於元狩帝,推算到最後便是元狩帝有意整治淮南官場。
他自然猜測趙白魚表麵是郡王妃,本質是聽話的棋子,那名‘侍衛都虞侯’代表的是霍驚堂,所以欽差在部下都虞侯跟前不自覺低了一等。
且從那場公堂對峙也可看出‘都虞侯’口舌更為伶俐,比所謂的欽差還更會控場。
“不對。”鄭楚之琢磨著內心的推測,還是感覺有哪裡不太對。“我總覺得‘欽差’很麵熟,像是在哪見過,不是在京都府見的麵。”
科考舞弊案被揭露,身為秦王舅舅的他不僅得避嫌,還因為剛回京述職,沒必要上朝,錯過趙白魚禦前救恩師的名場麵,之後深居簡出,至今不知道趙白魚的長相。
但他調查過趙白魚,對方在擔任欽差前,從未出過京都府,按理來說不該讓他產生麵熟的印象。
最奇怪的是‘欽差’身上有股行伍人才有的氣質。
同是軍人的鄭楚之抓住這點越往深處思考就越覺得古怪,趙白魚文官沒跑,記得好像還是早產兒,但公堂之上的‘欽差’身強體健,步伐穩健輕盈,目光銳利,尤其是右手習慣性拄在腰間,軍人通常在那裡掛一把環首刀,莫非——
‘欽差’是都虞侯,而‘侍衛都虞侯’才是真欽差?
若是那名‘欽差’才是侍衛,有可能是從西北軍裡調過來的,那就說得通為何他覺得麵熟,應該是在邊境處見過麵。
“沒錯!這就說得通,雖然欽差是棋子,聽令於陛下和霍驚堂,但是敢到禦前據理力爭,還能從一份卷宗裡發現冤案,趙白魚也不是個愚才。”鄭楚之抓著喃喃自語:“他才是欽差。欽差深入災區,親身經曆時疫,騙得呂良仕團團轉,果然路數怪誕,不按常理出牌。”
鄭楚之來回踱步,忽而拊掌大笑:“好!好!的確是個怪才!就看他能不能扳倒太子,即使扳不倒,能讓他狠狠栽個跟頭也是件喜事。”
“他還不打算亮明身份,估計是真想對付安懷德,順便騙一騙司馬驕。”鄭楚之自覺猜中趙白魚的心思,連連點頭,自鳴得意:“可他偏偏沒想到我能猜出來,我就當一回黃雀,看他們鬥個底朝天。”
猜出一點真相的鄭楚之就在客棧住下來,每日觀察趙白魚的動靜,前一日見他大半夜搜羅進一批人,院子裡的燭龍點了一晚,第二天悄無聲息將人送走,又來幾個身手不凡的人,似乎領了命令,八百裡加急地跑了。
鄭楚之抓心撓肝想知道趙白魚的計劃,也想過靠近點偷聽,奈何趙白魚院子裡藏著不下三個高手,身手比他這個沙場老將還出色一截。
偷聽計劃流產,鄭楚之隻能轉移注意到都漕和安懷德身上,這不關注還好,一關注發現同為太子門黨的司馬驕和安懷德好像鬥得有點厲害。
安懷德揪著欽差強行扣押孫參議並對其嚴刑拷打一事發問,還說自稱黃氏孤女者來路不明,是否驗明正身,是否還有其他證據,否則單憑一麵之詞,難保不是誣陷朝廷命官。
措辭嚴厲,甚至揣度欽差急功近利,越省越級追查兩江冤案,按律是僭越,如果黃氏孤女所言屬實,案子也該轉交兩江提刑司。
司馬驕則叱問徐州亂黨一案,漁家寨三千漁民被打為亂黨同夥並無其他證據,也沒經過三堂會審,怎麼能將人全部關押進大牢?
還指出雖然有所謂人證,即遭圍捕而持械反抗,被就地正法的‘亂黨’,並不能證明他們的確就是亂黨,因為他們死了,整個案子的供狀變成死供。
而死供是不被承認的!
死供不是沒用,需有前提條件,此處暫且不表。
雙方一人借黃氏滿門被滅的漏洞叱問欽差,而司馬驕則借徐州亂黨的疑點叱責安懷德,拖住安懷德以法壓欽差救孫參議的步伐。
鄭楚之滿頭霧水,想不通都漕和安懷德都是太子門黨,怎麼就鬨翻臉了?難道是趙白魚從中離間他們?
如何離間得了?
鄭楚之百思不得其解,又見風暴中心的趙白魚,不置一詞,安之若素,每天在院子裡讀書畫畫,風雅得很。
為官二十載的鄭楚之也不得不佩服趙白魚這份心性,假以時日,或能封侯拜相,位列三公。
安懷德和司馬驕隔空鬥得血雨腥風,鄭楚之焦急於沒法發揮他攪屎棍的本領,便在趙白魚院子外麵走來走去。
這日,鄭楚之又在趙白魚院子外麵徘徊,發現假欽差形色匆匆地跑進趙白魚的院子,甚至差點摔倒,沒過多久,趙白魚臉色嚴峻地走出來。
鄭楚之心生好奇,趕緊跟在他們身後,聽到趙白魚低聲詢問:“你確定沒查錯?”
假欽差:“將軍暗訪淮南查出來的,能有錯?”
趙白魚:“我也相信郡王的本領,既然是他開口,十有八1九是真的。如果消息屬實,我們必須儘快,趕在所有人前頭下手。”
假欽差:“我現在就帶您的手諭去叫營兵一塊兒圍起那個山莊。”
趙白魚:“切莫打草驚蛇,首要是銀子,務必將那兩百萬兩賑災銀拿到手!隻要賑災銀到手,便能一把拿下安懷德這草菅人命的狗官!”
兩百萬兩賑災銀被找到了?
果然跟安懷德、太子有關!
司馬驕和安懷德鬨翻臉,莫非就是因為這筆銀子?
鄭楚之心急如焚,百爪撓心就想知道銀子在哪個山莊,他想搶功。
因秦王一事,元狩帝對鄭國公府心存嫌隙,本來回京述職按理來說就是走個程序,往上升個一兩級再讓他回定州邊境掌兵,結果被臨時調任到淮南當個什麼轉運副使。
元狩帝此舉什麼用意,鄭楚之一清二楚。
他為什麼敢肆無忌憚地攪渾淮南官場的水?
因為元狩帝本意希望他加把火,他順勢而為罷了。
當官當久了不一定活成精,但一定能把頭頂聖上的心思琢磨透,順意裝傻賣乖才是個好臣子。可一個好臣子除揣摩聖意和裝傻之外,還得緊抓建功立業的時機,眼下就是一個能為他掙來漂亮政績的好時機——
智破徐州賑災銀被劫案。
鄭楚之找準時機,快步上前,和拐過院門進來的趙白魚撞個正著,“什麼人走路不長眼?”
趙白魚率先拱手道歉:“標下莽撞,請大人恕罪。”
鄭楚之定睛一看,神色微緩:“是你啊。你當日在公堂上的表現倒是勇武,一語道破,入木三分,叫淮南一眾同僚羞愧難當。”
趙白魚做出謙卑的姿態:“標下惶恐。”
“彆跟我說什麼惶恐莽撞的,我一介武夫,受不了文官那套酸不拉幾的,說句實話,我很欣賞你當天在公堂上為百姓據理力爭的勇氣。說來,本官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標下趙大為。”
姓趙啊。
鄭楚之閒話家常似的說:“你是步軍都虞侯……三衙出來的?禦前行走,根正苗紅,前途無量。哪天放出去,到西北或是東北邊打滾一圈回來,官位擢一擢,估計我還得叫你一聲上差。”
趙白魚連忙拱手:“標下惶恐,大人莫要折煞標下。”
鄭楚之揮揮手:“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惶恐什麼?我說我欣賞你,就不是瞎說的,哪天你真外放了,就到冀州軍來,當我門下小將。”
趙白魚抿唇一笑,眼底有微不可察的期待:“標下感激不儘。”臉上還適時流露出一絲感激和野心。
要不是猜出他身份,真會被騙過去。
鄭楚之心裡冷笑,麵上更溫和:“方才我見你和欽差形色匆匆,麵有難色,可是和孫參議滅江南皇商滿門這案子有關?”
趙白魚笑容有點勉強:“是有點棘手,但是民有冤情,欽差責無旁貸。”
鄭楚之:“到底是跨省的案子,沒有陛下手諭,就是僭越,即便查出真相,還民公道,難免被參一折子,丟官事小,前途止步於此才是大事。”
“有這麼嚴重嗎?”趙白魚愣住,扯了扯嘴角,眼裡是掩不住的焦急:“可我……我們欽差隻是履行職責,還民公道,懲惡揚善,欽差抓的是貪官,怎麼還會丟官?”
鄭楚之:“你得按章程來,得有陛下親筆手諭或口諭,準許你跨省執法。這就是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
趙白魚:“但陛下恩準欽差便宜行事——”
“陛下是否隻叫你查鄧汶安的案子?是叫你查淮南官場,還是叫你訪察天下州縣?唉,我看你和欽差大人啊,還是年輕,不懂官場要少說話少做事的道理,你做好分內之責就行,不該你管的,不要多管閒事。除非陛下口諭清清楚楚,否則寧可不動,你這頭熱血上湧,隔省管喊冤的百姓,置兩江官員顏麵於何地?不是明擺著說,兩江官員沒本事,還得你一個巡守淮南的欽差隔空辦案?你要是不把案子轉交,也是打臉,信不過兩江官員,內涵他們屍位素餐,叫天下百姓怎麼看?陛下怎麼看?”
鄭楚之背著手,苦口婆心的勸諫:“一時半會兒不會怎麼樣,回頭逮著你一些小錯處聯名參你,你可熬不住。你隔省管冤案,裡頭能做文章的地方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