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府旁觀者眾,而今趙鈺錚前有陛下、太後和東宮寵著,後有宰相全家上下溺愛,如今再來一個昌平公主,便更是熾手可熱,哪裡敢得罪?
自是麵上道賀,心裡倒是有些許可憐那無人問津的趙家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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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和昌平聯手,且有趙家人鼎力相助,輕而易舉擊敗有鄭國公府撐腰的六皇子,穩坐東宮儲君之位。
次年春,元狩帝風邪入體,身體情況急轉直下,不到兩月便駕崩。
東宮登基為帝,彼時太子妃懷胎六月,便以不易操勞為理由將封後大典向後推,結果太子妃難產而亡,好在順利誕下皇子。
次年底,先太子妃屍骨未寒,新帝便夥同昌平、趙宰執一家力排眾議,封趙鈺錚為大景第一個男皇後。
第三年春,封後大典照常進行,先遣使冊封,然後受冊寶,再是百官上表稱賀,最後是到太廟謁見列祖列宗,如此一番流程下來便是更為隆重的冊封大典。
全天下女子最尊貴的後位偏偏給了一個男人,無人敢論其荒唐,反對者皆被找借口誅殺,這個王朝權勢最高的男人女人們都為趙鈺錚打造出一個桃花源,仿佛無限製地、狂熱地獨鐘於他。
不知多少人豔羨嫉恨著趙鈺錚,背地裡滿心不理解,東宮和昌平便也罷了,為何趙家人也跟失心瘋了一般全心全意愛著虛假的狸貓?
萬般不解過沒多久就在冊封大典上得到答案。
失蹤的臨安郡王突然舉兵謀反,帶著驍勇善戰的唐河鐵騎如入無人之境,出現在冊封大典上迫使新帝讓位。
帝後惶然,昌平喝令掌控禁軍的盧知院和趙家大郎拿下臨安郡王,愕然發現趙家人包括盧知院在內的一乾大臣全部站在臨安郡王那邊,神色冰冷地望著他們。
新帝大怒,叫囂道:“你們敢造反?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我大景朝臣怎會是你們這種毫無骨氣的宵小之輩!”
臨安郡王撥弄著他的佛珠,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們,一言不發,自有忍耐多時的朝臣上前剝下他們虛假的麵皮。
盧知院滿臉殺意地揭發東宮和昌平合謀謀害他的女兒、即先太子妃,就為了騰出後位留給趙鈺錚,而趙鈺錚知情不報!
“懷詐暴憎,鬼蜮心腸,怎堪為一國之君?助紂為虐,巧言令色,裝聾作啞,華而不實,怎堪為一國之母?臣子忠君,忠的也是仁義之君!”
趙伯雍表情平靜,可若是仔細看他的眼便能瞧見裡頭玉石俱焚的癲狂,這種癲狂彌漫在每個趙家兒郎的心頭,促使他們不懼留下謀朝篡位的罵名,更不懼遺臭萬年,非要害死五郎的鬼蜮之徒千刀萬剮,方可平息那心頭不可熄滅的毒火。
他帶著一乾人證物證,當堂指控新帝聯手昌平謀害先帝,罪證確鑿,無可抵賴。
“哪怕你平庸無能,但凡有一絲仁慈,把忠君愛國刻進骨子裡的文武百官誰不擁戴你?”
趙伯雍不屑於昌平,步步逼近,掐住趙鈺錚那張明豔無辜的臉,死死克製不直接掐死他而青筋暴突:“趙鈺錚,我趙家人究竟哪點對不住你?從小到大,你要什麼什麼得不到?闔府上下把你捧在手心裡寵,不求你能回報同等的愛,至少留給我們一絲仁慈!至少能對五郎好一點,就一點也行……可你都乾了什麼?你變本加厲地迫害他,兩次李代桃僵將滅頂的災難加諸在他身上,便是如此,你還不肯放過他,你讓他,讓他死得那麼絕望、痛苦!你怎麼能?我們欠了你什麼,你非要報複在最無辜的人身上?他已經什麼東西都被你搶走了,為什麼連活著,你也要搶走?”
趙鈺錚的表情從痛楚、悲痛,過渡到嘲諷,艱難地擠出字來:“我……我就知道,一旦身世揭開,你們、你們便不會再疼我愛我……我就知道!要怪就怪你們過去太偏愛我,我怕……我害怕失去。”
趙伯雍心臟揪起來似的疼,一瞬間茫然無措,原來是過去太偏愛趙鈺錚才導致他對五郎出手?那些傷害五郎的偏愛,是致死的根本原因?
他們到底都乾了什麼,才能每回想一點細節便發現全是逼死五郎的憑證?
害死五郎的人不隻有昌平和趙鈺錚,還有自詡為其親人的他們!
趙伯雍刹那白頭,意氣不複,永愧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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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不顧勸阻挖開五郎的墳,哪怕臨安郡王譏諷她遲來的愛意又是對趙家小兒郎的傷害,死後都不肯還人清靜,真是生前死後都欠他們的。
——不,不是五郎欠他們,是他們虧欠五郎!
謝氏把五郎的屍身帶回府,遍請高僧道士想為其修個圓滿的來世,不惜供出己身十世的福分,但是那些高僧道士隻會誦經。
“隻會誦經!”謝氏日夜不休,憔悴不堪,抄寫著經文,燒了一盆又一盆。“為什麼隻會誦經!我隻是想贖罪,隻是想要我的小兒郎來世圓滿,又沒有傷害到其他人,為什麼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到?”
趙家人想勸她冷靜,可巨大的愧疚壓得他們闖不過氣來,他們去尋找二十多年的回憶,與五郎相關的回憶竟都冷得人心寒,他們瞧著棺材裡蒼白鐵青的麵孔,毫無生息,可憐孤單,如何心安?
心神難安,竟也找了魔似地陪同謝氏尋得道之人,也想供出福分替五郎求個圓滿來世。
他們將趙鈺錚悲慘的下場帶到謝氏耳邊,彼時謝氏撫摸著五郎的鬢發,聞言沉默了許久,才問出叫人心碎的話:“可我的小兒郎死了。”
“趙鈺錚虧欠尚可得到懲罰,我所虧欠的,該如何償還?”
趙伯雍傾儘全力尋覓僅一麵之緣的老相士,終在白發蒼蒼之際再見到老相士,還是數十年前的模樣,未見衰老,便知是真仙人。
他苦求老相士,願用功德福分換小兒郎來世圓滿。
老相士歎道:“無緣不聚,無債不來,緣聚緣滅,起於一念。緣慳命蹇,命數如此,強求無益,不如放下。”
無論如何祈求,老相士都不願出手改命,沒過多久就消失了。
至於趙家人,心中有愧,念茲在茲,一輩子都放不下。
那春日的驟雨打落滿地花葉,宰相府裡一隅的木魚誦經聲終日不停,佛香嫋嫋,青燈常燃,屋外有嬤嬤和丫鬟的絮絮聲語,呼一聲‘仔細那廊中花’,霎時驚醒一枕黃粱。
串珠驟然斷裂,菩提子咕嚕嚕落了一地,榻上人睜開眼,潸然淚下。
“……是夢嗎?”
如何這般真實?
是前世今生還是今生來世?
她在哪個夢境裡?哪個人間才是黃粱一夢?
如果非要挑選哪個人間當作醒不來的夢境,但願長留此間此世。
即便百年不相認,至少她的小兒郎活著,活得意氣風發,不論悲歡始終有人陪伴左右,不似前生荒墳一座,孤苦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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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王府。
自霍驚堂恢複其大皇子的身份後,品級便由郡王升為親王,還是臨安王。
這春日的雨總是連綿不絕,天地萬物都不愛動,人也理所當然地犯懶,碰巧休沐,趙白魚乾脆窩在府裡辦公,用完午膳便在偏廳靠窗的臥榻邊看會兒話本,聽著充滿節奏的雨聲入眠。
幾案燃燒著一炷香,香爐旁堆積一截又一截的香灰,丫鬟進來換了四炷香。一炷香燃半個時辰,眼下兩個時辰過去,天色暗下來,雨也停了,天空豁然一新,空氣彌漫著泥土與花葉的芬芳,蟲豸螟蛉紛紛爬出來喘口氣。
外頭的小廝悄聲說道:“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從未如此,應是累壞了。叫人手腳都放輕些,還有外頭的蛤魚都趕到池塘裡去,雨一停便呱呱嚷個不停。”
“已讓人去看著了。”
“把遊廊上的花都搬回庭院……星子陸續出來,晚上不會再下雨了。”
此時有一道急促的腳步聲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宰相夫人來了,海總管正在前堂好生招呼著。”
“哪位宰——趙夫人?明白了,我這便進屋喚醒小趙大人。”
不過一會兒就有吱呀聲響,一縷光泄進廳內,腳步輕盈,來到窗邊臥榻處,剛準備開口便見趙白魚睜著眼,眼眸清亮,並無半點睡意。
“大人何時醒的?”
“沒醒多久。”趙白魚起身披上鶴氅,一邊穿鞋一邊問:“趙夫人可說為何登門拜訪?”
小廝:“隻說想來看望您。”
趙白魚出門,忽地回頭看向屋內光線明滅的臥榻旁,旁邊的香爐餘留一縷青煙,煙霧裡似乎藏著方才荒誕詭譎的夢境。
神色閃過一絲恍惚,趙白魚轉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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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的‘趙白魚’和小魚都算是同一人物、同一命數但有不同命運線吧,可以當原著是假的,也可以當原著的‘趙白魚’是平行世界的人物,已經投胎轉世了。
原著的趙家人其實最後還是供出福運換那個世界的‘趙白魚’有一個圓滿的來世,彼此算是緣儘了。
而這個世界的趙家人和小魚則是另一條命運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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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們聽不聽閩南歌曲,推薦兩首。
一首《公堂亂》,我寫求生前期一直聽這首,很有感覺。
另一首《萬千花蕊慈母悲哀》,有點詭譎,很有意境,唱到“南無觀世音菩薩”這一句超級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