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 辭官2(2 / 2)

求生倒計時 木兮娘 16173 字 7個月前

起初是場休息大半個月的小病,過幾個月忽然病倒三四個月,連趙家人都急得求神問佛,尤其趙伯雍帶著謝氏就那麼賴在臨安王府小住老長一段時間。

那陣子不隻是趙伯雍,連趙硯冰等一乾卿家都愁眉苦臉,憂心忡忡,仿佛趙白魚真快病死了一般,搞得重華帝內心歉疚,當真動了放他回去閒雲野鶴的念頭。

可趙白魚病一好,朝堂上見著他,重華帝舍不得放人。

如此一來一回地拉扯,兩年過去了,被駁回的請辭折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最後的一封請辭折子剛準備下筆批紅,太後身邊的嬤嬤找上門,代為傳話:“太後她老人家說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廟堂上下,四海之內,賢臣良相不是找不到,陛下亦是春秋鼎盛,何愁譜不成君臣相親的千古佳話?何況成人之美,亦是一出佳話。”

重華帝眼神一黯,冷聲詢問:“可是有誰在太後耳邊亂嚼舌根?”

嬤嬤福身一拜:“趙相請辭兩年,滿城風雨,難免傳到後宮。”

重華帝臉色緩和,揮退嬤嬤:“朕會好好想想。”

待嬤嬤一走,他立即喚人詢問這幾天有誰去見太後,得到臨安郡王霍驚堂借獻佛一事見了太後的回複。

“哼!朕就知道少不了大皇兄攛掇。”

冷哼兩聲,獨坐於孤寂空曠的大殿裡,重華帝麵露失落:“朕待臨安王和趙相一向如師如父,為何都想離朕而去?”

太監宮女埋頭不語,當聽不到,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

霍驚堂的第三招就是請動太後。

如果是新帝登基時,太後必然不會同意趙白魚請辭,畢竟那會兒需要趙白魚這樣的大臣幫重華帝鎮守朝堂。

而今兩年過去,重華帝坐穩皇位,手裡把控實權,連續兩年開恩科錄取大批新臣子,趙白魚請辭之心堅決至此,霍驚堂再出麵勸一勸,太後也怕重華帝過於偏執反釀出君臣不和的惡果,自然願意出麵求個人情。

大景重視孝道,重華帝不會不聽太後的話,但他還想再努力一把,便偷溜出宮去臨安王府。

到了臨安王府卻不叩門,徘徊一陣後,重華帝拍了拍手,大歎一口氣,轉身準備回宮就正好撞見一身青衣的趙白魚和深藍色衣衫的霍驚堂。

將近四十的趙白魚看上去還像二十來歲的青年,麵容白皙而發色烏黑,文人儒雅的氣質如春風般溫柔,靜靜站立在大街上,唇角帶著抹笑,便讓人不自覺生出好感。

霍驚堂亦是四十好幾的年歲,麵容依舊年輕,少了幾分少時豔麗到詭譎的攻擊性,而多了沉澱下來的雍容。

從年少到不惑之年,他依舊高居京都府擇偶標準榜首。

重華帝扶額,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關注擇偶標準這種無聊的事情,大概是因為他連前十都排不進去吧。

“趙卿,皇兄。”

“陛下怎麼突然想微服私訪?”

“許久沒出來逛夜市,再看一看何謂火樹銀花,心血來潮便出宮。”

趙白魚和霍驚堂對重華帝出宮的原因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罷了。

“今晚夜市有西北來的百戲雜技團,會表演打鐵花,戊時整會放百來束煙花,臨河而放,夜照河中百舫,若流星疾飛,如火樹綻放,陛下想不想去看?”霍驚堂開口相邀。

重華帝沉吟道:“可。”

三人並肩而行,暗衛躲在人群裡保護,這時天色還未全暗,街道上熙熙攘攘,小攤都擺開來,店家屋簷上、樹上、河邊和橋梁處的燈都逐一點亮,趕在落日前營造出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盛景。

人流如織,繁華咫尺之間,沒人比重華帝更自豪。

這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

趙白魚邀請重華帝到路邊一家小攤吃熱騰騰的餛飩,又到隔壁一家小攤點涼粉,接著蹲坐在橋頭邊等鹵過的兔頭、鴨頭上桌,順便從酒樓裡點了道香氣撲鼻的蒸子鵝。

因那酒樓滿座,店家還十分歉意地贈送一壺冰飲。

趙白魚、霍驚堂二人就在橋頭的矮桌矮凳旁坐下來,順便點了不少小食,不大的方桌很快填滿食物,就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橋梁,吹拂著夜風,望著河裡百舫亮著彩燈緩緩劃過,於重華帝而言實在是新奇的體驗。

京都府的達官貴族也有不拘小節者,可哪有人無拘無束到此地步,竟和碼頭纖夫一同蹲坐在大庭廣眾下進食?

難道不覺得羞恥?

但是趙白魚和霍驚堂都習以為常,還很自然地對話,食客、店家甚至是酒樓老板都認識他們,賣與小食後都會額外送點菜肴。

重華帝不自在地吃了顆丸子,四下張望,沒人看著他這才稍微安心,悄聲說道:“朕時常聽聞皇兄和趙卿親民,還以為誇大了些,現如今一看,原來說得收了些。”

霍驚堂:“陛下覺得是親民,於我等而言,卻是尋常事。”

重華帝有些不解。

趙白魚執起冰飲的杯子,靠著椅背眯起眼說道:“我們坐在這兒不是想做什麼親民愛民的表率,隻是喜歡,彆無他意。”

重華帝還是不太能明白。

“我喜歡民間煙火氣,尤其喜歡夜市,您該知道大景宰相不好三餐定時,偏愛夜市。無論是酒樓雅間還是路邊小攤,更甚是蹲在橋頭邊也試過,如有雅間便坐雅間裡,如無雅間便坐路邊、坐橋頭,哪兒不是進食的地方?其實夏天坐雅間反而不舒服,有冰塊也還是悶,坐外頭好,頭頂是華燈和柳枝,吹著夜間涼爽的河風,看河上百舫爭豔,有時候幸運點,坐到個好位置還能瞧見橋對麵的百戲,又或者是煙花……陛下不知道吧,其實看煙花的最佳觀賞點是在橋頭。”

重華帝沉默,隱約懂了趙白魚說這茬的本意。

“不是我們喜歡玩淡泊名利的好聲名,也不是怕什麼狡兔死,更不是給自己尋個體麵的退路——隻是因為喜歡。人各有誌,誌各不同,你也曾和我們日夜相處過,文是我教的,武是子鵷教的,沒人比作為學生的你更能懂老師們的誌向。子鵷這些年過的就是閒雲野鶴的生活,若不是因著先帝年老、儲君未定,他不會還留在京都,我亦是如此。”

重華帝低著頭,不想回應他推心置腹的話。

人一旦做了帝王就會產生無數心思,利益先放在前麵,不是他不肯成人之美,而是利弊權衡之後得出留下趙白魚更有利。

他不是不懂霍驚堂和趙白魚的心思。

霍驚堂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酒杯:“先帝在時,我就想走了。因著小郎,不得已留在京都。之後是儲君未定,因是國家大事,還是留下來儘心儘力地教養。你登基了,我和小郎本可以一走了之,說句難聽的話,如果我們真鐵了心辭官,陛下也無可奈何。可你既是我幼弟,又是我學生,人說長兄如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到底狠不下心放你一個人麵臨艱難險峻的朝堂。”

他說話是真坦誠,又狠又刺人。

重華帝從小到大被刺了無數遍,心裡當然不爽但是習慣了,哪天聽他好聲好氣說話反而不適,就和先帝一個樣兒。

“眼下你兵權政權都交還你手裡,幾個兄弟恭恭敬敬不鬨事,朝中老臣心服口服,新黨也在你的帶領和支持下主張改革。朝堂有條不紊且蒸蒸日上,陛下,您已經不再需要我們了。”

重華帝急道:“我自七歲起便由皇兄和趙卿教養,文治武功哪樣不是你們傾囊相授?如何說得出我不需要你們了的話?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需要你們。”

這話至少有七分情意含在裡頭。

重華帝出生時間太晚,前麵幾個兄長都有權有勢,哪有他發展起來的機會?他母妃不受寵,小時候體弱多病,顯得怯懦,更不受元狩帝待見,雖說後來令朝中老臣一視同仁地教養皇子們,可是誰能沒點小心思?誰能不為從龍之功而動心?

唯獨霍驚堂和趙白魚真正待皇子們一視同仁,會儘心儘力地傳授他怎麼看也看不懂的策論,會耐心地告訴他治國方針,也會因他體弱而專門找徐神醫幫他調養。

於他而言,霍驚堂和趙白魚比元狩帝更像父親。

趙白魚笑了。

“陛下,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重華帝心口一沉,不再說話。

靜靜地享受桌上美食,霍驚堂去結賬,留給趙白魚和重華帝二人獨處空間。

重華帝咬牙問道:“老師,您辭官是不是因為我不是您最得意的學生?如果換成九哥、十三哥他們繼位,您是不是就會留下來輔佐到底?”

趙白魚:“仔細想想,如果是他們繼位,我的確不會辭官。”

早有設想,重華帝還是難掩失落。

“是因為他們性格多疑、偏激、猛進衝動,放在太平盛世裡,怕是任何動作都來個大刀闊斧,搞得朝野上下怨聲載道,百姓受難,我如何敢請辭?陛下則不同,陛下是先帝和一乾大臣千挑萬選出來的帝王,天生為延續盛世而來的明君。陛下,正因是您,臣才敢放心離去。”

重華帝心裡的失落一掃而空,難掩激蕩的神采。

“老師……”

趙白魚眸光柔和:“陛下,臣少年坎坷,本是短折的命,僥幸多活了十餘年,便想餘生圓滿年少時的夢,臣想出去走走,看萬裡河山,風土人情。”

重華帝知道趙白魚坎坷的身世,再結合他這兩年沉屙病體,瞧著他蒼白的臉色難免心酸,不由鬆了口:“朕也願老師萬事如意。”

話音一落,煙花便綻放在橋頭上空,恰如‘燈樹乾光照,花焰七枝開’,當下引來一群人驚歎觀望,橋頭河邊擠滿了人,酒樓窗戶和河麵百舫都有人探出頭來觀看,這般盛世美景難怪趙白魚想去親身見一見了。

重華帝內心深處最後一抹偏執隨煙花的熄滅而熄滅,他沒告訴旁人的一點,便是他怕趙白魚辭官是不滿意他這個學生,不願為他效命。

可老師說,正因他太優秀,所以才會放手請辭。

霍驚堂在這時回來,攬著趙白魚的肩膀,同他脈脈低語,眼裡是能將人溺斃的愛意,似乎說了什麼,抬頭朝重華帝這邊看來。

重華帝悄悄挺起背脊,像等待嚴父誇獎的小孩。

煙花還在怒放,橋對岸的百戲團打起鐵花,霍驚堂帶著趙白魚去看,行走間落在後麵,拍了拍重華帝的肩膀說道:“你是我教過的,毅力最好、悟性最高的學生,大哥以你為傲。”

重華帝愣了下,眼眶有些濕熱,連忙不好意思地撇過臉,過了一會兒才轉頭看向不遠處一雙人影,廣袖下十指相扣,相視一笑便有耳鬢廝磨的親昵。

算了,算了。

煙花易逝,人生苦短,何必拘著他們呢?

且去吧,去替他踏遍萬裡河山。重華帝沒跟過去,從袖口裡掏出批紅的請辭折子交給暗衛:“給他們。”

言罷轉身就走,幾步後駐足,又回頭去看,見二人拿到折子頗為詫異的模樣又有點竊喜,看吧,你們也有料不到的時候。

朕來尋你們之前便已決定同意請辭了。

回想著霍驚堂和趙白魚驚訝的表情,重華帝心情愉悅地回宮了。

***

拿到同意請辭的折子的霍驚堂和趙白魚二人連夜收拾包袱,簡單交代幾句便揚鞭策馬,踏著日出,趕著城門開的時候,一前一後,風馳電掣,離開京都。

到得山坡渡口立馬停下,不遠處的亭口是硯冰和陳芳戎二人來送行。

陳芳戎:“怎麼如此著急?”

趙白魚騎在馬上,同霍驚堂對視一眼便說道:“我們昨夜對陛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情緒渲染之下讓他一時動容,肯放我們離開,可等他清醒過來,怕是要反悔,所以我們儘早跑了。”

霍驚堂的第四招是動之以情,第五招便是逃之夭夭。

反正皇帝鬆了口,他們是光明正大地辭京。

陳芳戎二人沉默,他們相信重華帝乾得出反悔耍賴的事兒。

紅日自山巒間升起,迎著日光,陳芳戎和趙硯冰各自折下柳枝送彆霍驚堂和趙白魚:“山高水長,江湖再見。”

趙白魚二人亦拱手道:“後會有期。”接著看向霍驚堂,笑道:“我們啟程吧。”

“走。”霍驚堂策馬。

向著紅塵俗世、朝著廟堂之遠的江湖,揚鞭策馬,仗劍天涯,奔向無拘無束的官場之外的自由。

在他們離去沒多久,果然有大內禁衛追至此地,奈何晚了幾步,隻能一步三歎回宮複命。

路過柳枝杏花林深處,不知打哪兒的一群孩童,在教書先生的帶領下,童聲稚氣,搖頭晃腦地誦詩——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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