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燙,好燙!”
夏丁卯轉頭罵他道:“小狗,新食出爐,要由長者來嘗,你忘了?燙到活該!”
“我不是要給徐嗇夫試試溫麼。”羅小狗這才將裝了十幾個饢的紅柳筐端到徐奉德麵前,笑道:“徐嗇夫,嘗嘗?”
“這麼大怎麼下嘴。”徐奉德很是嫌棄,竟學起孔子,割不正不食起來。
還是任弘抽出隨身攜帶的刀削,將碩大一塊的饢切成小份,呈送給徐奉德。
徐奉德看著盤中金黃的烤饢,喉頭動了動,拿起一塊放入口中。
入口是濃鬱的麥香味,酥脆的表皮,嚼到烤得熟透的胡麻,竟是如此濃香過癮。
因為麵裡加了點鹽,還帶著淡淡的鹹味,咽下去後,有種飽腹的滿足感。
“如何?”
眾人都看著徐奉德,卻見他吧唧吧唧連吃了好幾塊,喝了口水後,才淡淡地說道:
“可口是可口,就是太乾,對老朽的牙不太好。”
這糟老頭子!
其他人也開動了,早已等待多時的羅小狗直接抱著一個饢啃,吃相難看,鼓著腮幫子直呼好吃。
任弘這邊則是饢的正確的吃法,慢慢用手掰著吃,與夏丁卯一同分享。
大廚夏丁卯也認為此物口感絕佳:“更勝於湯餅、蒸餅,能與君子教的燜餅、搓魚相媲美了。”
畢竟這年頭的湯餅,還不是麵條,隻是死麵餅掰了煮,類似後世的泡饃,若沒有濃鬱的羊肉湯就著,確實很難下咽。
任弘笑道:“今日隻是最簡單的,其實還有更多做法,比如饢胚上可以抹點油、撒一把蔥花,烤出來的饢更脆更香。甚至能刷牛羊奶、加蒲陶,加肉餡。”
蒲陶就是葡萄,在後世的西域,不止有葡萄饢哦,簡直是萬物皆可入饢!
饢其實不是任弘的發明,它的直係祖先叫“胡餅”,早已出現,是眼下西域綠洲城邦的主食。
任弘曾軟磨硬泡,讓那個滯留懸泉置的胡商,教自己做原始胡餅的法子,竟然還處於最簡單的火堆旁埋餅階段,麵粉也很粗糙,在口味上,被他們剛剛做出的饢完爆。
等眾人風卷殘雲,吃完三個饢後,徐奉德招呼任弘過去,說道:
“任弘,你且說說,此物吃倒是好吃,但這和招待傅介子,讓懸泉置取得今年全郡置所之最,有何關係?”
“敢告於嗇夫。”
任弘將最後一口饢咽下肚,笑道:“此物若是不加雞子和麵,不加胡麻,其實十分便宜,且烤法簡便。”
“但哪怕是最簡略的做法,烤饢也比作為漢兵軍糧的糗(qiǔ)和糒(bèi)美味,且更易攜帶吧?”
……
忙活一天後,等任弘回到住所中時,已是“夜食”(21點到22點30)時分了,西北日頭落的晚,這會天才剛黑。
雖然這年頭普通人一日兩餐而已,但也有例外,值夜戍衛的邊防將士,連夜趕路的驛夫走卒,有加餐一頓的權力,遂成定製。
塢牆上自有值夜的人守著,他們正在吃下午剩的烤饢,這東西能放很長時間,十天半月都沒問題。
懸泉置裡裡外外,一共二十七間屋子,其中十五間是給行客住宿吃飯的傳舍,再刨除廚房、辦公室、存放文件的倉庫,剩下的幾間,要平分給三十多人,顯然不可能。
所以懸泉置內,唯獨置嗇夫徐奉德擁有單獨一間屋子,一般的徒、卒,需要擠在大通鋪睡,任弘他們這些小吏,則兩兩混住。
任弘和夏丁卯住在一個屋,屋子矮小狹窄,連家具都沒放置多少,僅有左右各一個臥榻,中間有張案幾,上麵放著小巧的銅燈盞,這年頭膏油金貴,燈燭輕易不能點,四周一片昏暗。
夏翁今天揉了一天的麵,又在大熱天裡烤饢,沒有叫一句苦,實則卻已累壞了,回來以後便酣然入睡。
任弘卻睡不著,臥榻上鋪了兩層麥稈,又加了一層蒲席,仍是有些硬,他翻來覆去,想著白天的事。
今天,置嗇夫徐奉德聽到任弘將烤饢和漢兵常吃的軍糧做對比後,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你是想將此物,向那傅介子獻上?”
但還不等任弘詳細解釋自己的計劃,徐奉德卻打了個哈欠,對他道:“不必與我細說,這些話,你留著在那位傅公麵前好好表現罷。”
言罷轉身離去,招呼懸泉置的眾人,將這二十幾個烤饢分了吃,還給任弘丟下一句話:
“既然讓你全權籌辦此事,老朽啊,就什麼都不管了!”
這放權倒也放得徹底,讓任弘有些發怔,還是夏丁卯對他說道:
“徐嗇夫就是說話難聽,心裡卻一直念著將懸泉置經營好,對置所裡的眾人,也一直關切,君子也不例外,畢竟徐嗇夫,也是看著君子長大的啊。”
“雖然過去,徐嗇夫有意讓君子留在懸泉置,可既然君子去意已決,他也希望你能遂願。”
夏丁卯又感慨道:“十多年前,老朽帶著君子來到敦煌,在懸泉置落腳,多虧了徐嗇夫收留。本以為這邊塞苦寒之地,皆是窮凶極惡之徒,可沒想到,遇到的,多是善人啊。”
任弘心裡默默記下了這些話,也暗自發誓:“哪怕我離開了此地,也絕不會忘了懸泉置,更不會忘了這裡的人!”
按任弘推測,傅介子還有七八天才到,他的準備,還來得及……
夜色漸深,任弘的眼皮也開始打架,在臥榻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雞已叫過兩遍,他才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
懸泉置門口旋即傳來大聲呼喊:
“速速開門!有郡府傳書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