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介子看來,若是任安真的對孝武皇帝一片死忠,那就不要出營受衛太子符節。昔日周亞夫駐細柳營,漢文帝親至,不見符節不開營門,衛太子和衛皇帝並無調兵之權,你任安身為衛青舍人,本就與衛霍有脫不開的關係,再出營拜受衛太子符節,幾個意思?
而若是選擇了衛太子,就不該持兩端,坐觀衛太子之敗!逼得衛太子隻能靠長安四市的數萬百姓來作戰。
任安的做法看似中立,實則既惡了漢武帝,又間接導致了衛太子的敗亡,兩頭不討好。
事後任安遭到清算,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十多年前,走在血流如注的長安街頭,傅介子心有餘悸之餘,也曾問過自己,若是自己,該如何選擇?
“當然是收益最高的選擇!“
傅介子平日裡隱而不發,實則是一個喜歡冒險,喜歡賭博的人。該做抉擇時,絕不猶豫!
所以傅介子才在看出朝廷將重開西域後,效仿昔日的終軍、張騫,主動請纓,一番說辭讓大將軍霍光動了心,順利拿下正使位置。
又能在天馬意外物故,使命失敗後,立刻冒險斬殺匈奴使者來為自己將功補過。
而現在,又一個選擇擺在麵前,任弘此人,是棄之不顧,還是收入麾下?
“任安是很愚蠢,不過他的孫兒任弘,倒是一個奮勇之人啊……“
傅介子看著任弘,他倒是不在意其過往,在西域混跡的人,有哪個家世是清白的?
巫蠱已經過去多年,傅介子雖然曾跟李廣利西征,但並未因此與貳師係有什麼大的瓜葛。他更不屬於衛霍太子黨,而是不靠天不靠地,隻能靠自己本事奮鬥的六郡良家子!
更何況,傅介子實在是喜歡此子,任弘說話做事很合自己口胃,能力見識也遠超同齡人。
傅介子雄心勃勃,想要在西域乾下比博望侯還要大的事業,手下就需要各式各樣的人才,勇士、譯者、騎從,乃至於亡命之徒,邊塞和六郡多得是,征募就夠了。
但能辨析大勢,獨當一麵的人,可不多啊,這任弘或是可造之材……
左右掂量後,這筆買賣,收益遠大於風險!
於是傅介子沉吟良久後道:
“任弘,你所獻的烤饢,我先前也有類似的想法,西域麥多粟少,使者和軍隊入鄉隨俗,效仿西域諸邦以胡餅為乾糧,是不錯的法子,這構想,倒是被你完成了,若朝廷認可,也算一件功勞。”
“不過,即便那烤饢真如你所言,能保存半月,較粟黍更加飽人,但想要朝中接受此物,甚至將其作為塞北軍糧大肆烤製,絕非一朝一夕!”
漢軍有成熟的軍糧製度,每一項的增減更換,都要經過朝廷的權衡利弊,考慮成本,再慢慢向軍中推廣,沒個大半年,是絕不可能有結果的。
任弘聽出傅介子的言外之意了:你獻的烤饢即便能成,功勞落下來也算一年半載的事了,眼下你能指望的,隻有我傅介子……
他立刻識趣地說道:“弘之所以獻上烤饢,隻因得到好物不敢隱瞞,同時希望,貳師西征時因乾糧不足而餓殺漢軍士卒的事,不要重演,絕非希望籍此物升官進爵!”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皂幘負此生?弘最希望的,還是能追隨傅公,在西域用實打實的軍功,洗刷任氏的不忠之名!”
傅介子笑道:“善,若真如你所言,我回到長安後能得到朝廷嘉獎,再度出使西域,你的名籍,當在使團名簿之中。但我此番回朝複命,再回來時,至少要到來年開春……”
任弘又聽懂了,立刻表態:“我可以辭去懸泉小吏之職,為傅公私從!”
私從就是門客舍人,大官和豪強的專利,任安當年就是做衛青私從舍人起家的。
任弘想的卻是,他作為小吏拿不到傳符離開懸泉置,但作為私從,跟著傅介子就不一樣了,若能溜到長安,說不定還能有其他際遇,雞蛋也不必全放傅介子這……
“做我的私從?”
傅介子卻搖了搖頭,俯身拾起兩根手臂長短胡楊木,一根拋給了任弘,指著他笑道:
“方才考了你的才識,而現在,該試試你的手搏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