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長城上百個烽燧,真就挑了吾等在的燧來攻?”
張千人發出了哀嚎,匈奴人馬密密麻麻,望而生怖,他家境好,素來怕死,兩腿直打顫。呂廣粟擦著額頭流下的汗,手上的矛有些握不緊,韓敢當則在大口喘氣,努力吞咽唾沫。
而任弘,隻覺得嘴裡有點乾燥,環刀的柄上,何時多了那麼多汗水?
還是趙胡兒最鎮定,他眯著眼觀察外頭情形,忽然指著遠處道:“匈奴人抓了個外出巡視的燧卒!”
眾人一瞧,可不是麼,數騎匈奴人正從破虜燧東麵的長城回來,將馬背上一個身著紅色革劄甲的漢卒重重扔到那白馬胡將麵前!
五人都盯著那個倒黴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張千人怔怔道:“東邊,那是宋助吏巡視的方向啊,他出門時,穿的是什麼顏色的甲?”
任弘手扶在烽燧牆麵上,眼睛裡,遠處那抹被按倒在匈奴胡將麵前的紅色,格外刺目:
“老宋,穿了他最愛的那套……漆紅革甲!”
……
很不幸,被胡騎逮住的人正是宋萬。
當匈奴犯塞時,他正帶著兩名新來的燧卒巡視天田,去到疏勒河邊熟悉地形,等望見廣漢燧烽煙連忙轉身逃,已經來不及了。
在翻越長城時,兩名燧卒被射死在長垣上,而他則被活捉了回來。
宋萬頭上的革胄已不翼而飛,花白的發髻下是一張驚恐的臉。
他被扔到地上,抬起頭,看到了這群匈奴人的首領。
這胡酋很年輕,頭部除了頭頂上留著一束頭發外,其餘部分都剃光,戴著一頂以羽毛裝飾的鎏金銅冠,冠下是厚厚的眉毛,杏眼,目光炯炯有神,兩撇小胡子掛在圓臉上,騎的是白色烏孫西極馬,馬身上還裝點著小件的黃金佩飾。
宋萬不知道,這個年輕的胡酋,姓呼衍氏,名為“皋牙胥”,是北山地區三十四口泉眼的主人,右犁汙王的王子。
他同時也是敦煌奸商走私貨物的大買主……
皋牙胥用匈奴語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陣,旁邊一名顯然是漢人的侍從立刻為他翻譯,問宋萬:
“王子很需要熟悉塞內情形的官吏,問你可願降胡?”
漢人譯者補充道:“王子還說,若願提供塞內虛實,為王子勸這座烽燧裡的人也投降,便許你一百頭牛羊!”
宋萬不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硬漢,隻是個因為不識字,在邊塞消磨多年,卻連燧長都沒當上,這輩子可以說一事無成的鬥食小吏。
他犯過糊塗,對年輕的任弘有些嫉妒,還被錢橐駝騙得團團轉,在奸闌案裡,幾乎沒幫上什麼忙。
眼下,被匈奴人擒獲,宋萬害怕得不住顫抖,都不用匈奴人毆打逼迫,兩腿軟軟的就跪在胡酋馬前。
當聽說降則免死時,他怔怔出神,眼睛裡不知是喜還是懼,剛想要說話,卻想起了什麼來,又將頭垂了下去。
“我若降了,我的妻女兒孫就得淪為罪徒,我家墳頭,恐怕要被人掘了。反倒是我戰死了,有好幾萬安葬錢,兒子能被舉薦為吏……”
他若低頭,那全家也要跟著一起遭殃,三代抬不起頭!
他若抬頭,子孫都能昂首挺胸!
想清楚後,當宋萬再度看向皋牙胥時,眼中恐懼仍在,卻多了另一種情緒。
悲壯……
不是英雄的,而是普通人的。
宋萬搖了搖花白的頭:“老朽雖不識字,但知恥。”
他努力控製還在微微打顫的雙腿,站了起來,想要在這個看不起自己的胡酋麵前,挺直胸膛!
“我是大漢的兵,是破虜燧的吏,不降胡虜!”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