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傅介子與半年前那個大漢正使不太一樣,卻見他穿著一身魚鱗襦鎧,頭戴武將的誇張鶡冠,身後是火紅大氅,案前擺著虎符以及銀印青綬,一張方臉笑眯眯地看著任弘。
畢竟是堂堂義陽侯,比兩千石的玉門都尉啊,這身裝扮,無形中顯得傅介子大腿又粗了一些。
任弘立刻幾步上前,抱住……不,是朝傅介子拱手作揖道:
“下吏見過義陽侯,恭賀義陽侯大勝匈奴,再下一城,為我大漢全取樓蘭全境!”
“什麼大勝。”傅介子卻不吃任弘這一套,搖頭道:
“分明是日逐王半月前便主動放棄了注賓城,連同城中千餘人統統遷走,吾等撲了個空啊。”
日逐王的地盤橫跨東天山地區,其部眾萬餘,能控弦者兩千餘。雖然不算多,但漢軍要越過白龍堆等天險出兵,日逐王可以利用仆從國多的優勢,以逸待勞。
但當傅介子乾掉了親匈奴的安歸,漢軍控製樓蘭後,情況便徹底反了過來。眼看漢軍重返西域,南道諸國開始重新站隊,北道諸國也十分不安。利用樓蘭鄯善的糧食,漢軍千餘人可長駐此地,後續增兵雖然來得慢,卻源源不絕。
日逐王那邊,雖然失了樓蘭,但他背靠右穀蠡王、東蒲類王、烏禪幕等兄弟部落,依然控製著北道諸國。
他在注賓城扶持了安歸之子做樓蘭王,留了僮仆都尉及數百騎守備,但麵對漢軍持續不斷的試探騷擾,半年下來也疲了。
眼看冬日已至,兄弟部落都遷徙到背風向陽的冬牧場去了,無法再出兵支援自己,日逐王左思右想後,覺得若漢軍乘機來攻,僮仆都尉絕對守不住注賓城。
匈奴人對守城一點信心沒有,幾年前,壺衍鞮單於以“左穀蠡王”的身份被衛律擁立,名義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兵襲之。於是衛律在單於庭建城,治樓藏穀,後來卻因為“胡人不能守城”而放棄了這個計劃。
如今以同樣的擔憂,當得知漢軍向孔雀河上遊進軍時,日逐王索性拋棄了注賓城,難怪漢軍如此順利。
任弘繼續尬吹:“義陽侯料定胡虜將遷往冬牧場,故無戰心,這才選擇冬日進軍,避實擊虛,果然不戰而屈人之兵,此善之善者也。”
傅介子頷首:“話語裡倒是多了不少兵法,借你抄錄的兵書,看完了?”
“雖是新抄的簡牘,係卷冊的繩索已快翻爛了,隻恨沒有實戰能讓下吏試試。”
任弘這半年不止讀了《論語》《孝經》,為去長安做準備,還將傅介子贈送他的十多卷《吳孫子》讀透了。
戰國時兵家興盛一時,但作品雜糅,無人係統整理。直到漢興後,張良、韓信序次兵法。
這孫子兵法,便是這兩位大能整理出來的,傳世不廣,可比儒經還要珍貴,傅介子手裡也隻有一份不太全的版本,若非親信,絕不外借,先前隻借給奚充國抄了一份,任弘是誒傅介子看好的第二人。
“本侯都沒撈到仗打,何況是你。”
傅介子笑罵一聲後,又考較起任弘來:
“那你以為,此戰的戰果,應當如何為我所用?”
任弘想了想:“可派人去樓蘭,鄯善,宣揚漢軍收複注賓之事,並告訴樓蘭人,注賓城的人一個都沒剩下,統統被匈奴強遷至沙漠苦惡之地。若匈奴重新回到樓蘭,定會將樓蘭、鄯善毀滅,國亡民遷,踏平北河與蒲昌海的農田,讓此地變成匈奴人的馬場!”
將不聽話的邦國滅亡遷走,是匈奴人常乾的事,位於後世巴裡坤湖的蒲類國,因為不服匈奴,而被擊滅。匈奴徙其民六千餘口至匈奴右部阿惡地,國號阿惡國,隻剩下小部分逃亡大山。
而空出來的肥美之地蒲類海,匈奴人也沒浪費,東邊有東蒲類王庭,西邊則為右穀蠡王庭。
樓蘭鄯善已經跟漢朝走得太深,回不了頭了,得知注賓城之事後,會更加堅決地站在大漢這邊。
“就依任弘之策行事。”
他們眼下位於注賓城最大的屋子裡,傅介子瞧了瞧外頭,剛好看到時刻保持笑容的粟特人史伯刀遠遠站在外頭,承受著漢軍將士的指指點點。
“那便是你信中所說的蘇薤(xiè)城使者?”
任弘道:“正是,史伯刀請見傅公,希望傅公能容許他們自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