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漢卻恰恰相反。”
任弘道:“大漢出產絲綢,物產豐饒,讓粟特人有取之不儘的珍貴貨物。還解救了樓蘭,在鄯善鼓勵商業,讓搶劫成性的婼羌人,變成了商隊的護衛,雖然也要交一筆錢,但起碼不會被搶劫一空,造成死傷。如此看來,給西域帶來太平長安的大漢,豈不是絲路上的光明化身?”
言罷任弘捧起水洗了把臉,笑吟吟地看向史伯刀:
“史薩寶,這場大漢與匈奴,善惡光暗的決戰裡,粟特人應該站在哪一邊呢?”
史伯刀當時謹慎而小心:“任侍郎,吾等隻是區區商賈,恐怕……”
任弘卻打斷了他的話:“也不用粟特人做太多,隻需要提供一點小小的情報,就能讓光明快些戰勝黑暗,讓和平永遠降臨西域南北道,大漢的驛站烽燧守護絲路,驅逐盜匪,商隊往來無阻,豈不美哉?”
任弘言儘於此,但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多。
史伯刀事後也仔細琢磨了一下,對任弘的隨意解讀教義,騙騙普通粟特人還行,他當然不相信。
史伯刀雖然信奉火襖教,但他不是愚昧狂熱的信徒,而是精明的商人,利益永遠放在第一位。
不過,火襖教也不是沒把人間的帝國劃入黑暗陣營過,比如亞曆山大,就是唯一一個和黑暗惡神共享“guzastag”頭銜的人類,此頭銜的意思是“受詛咒者”!
因為希臘人侵波斯後,摧毀了大量火襖教的神廟、聖火,燒毀了波斯古經《阿維斯塔》,殺害驅逐拜火僧,逼得他們不得不逃亡到索格底亞那。
在希臘人統治波斯和呼羅珊的兩百年裡,火襖教在那兒遭到壓製。反而是偏遠的索格底亞那,保存了火襖教的火種,等待重新熊熊燃燒的那天。
於是,亞曆山大與希臘人被拜火僧視為惡神的奴仆。當安息人崛起時,當月氏、塞人的遊牧聯軍橫掃大夏,將希臘人趕到南方時,火襖教的僧侶是歡欣鼓舞的,覺得光明就要戰勝黑暗了。
但在史伯刀心裡,對善惡始終有自己的看法:
“阻礙商路,耽誤粟特人買賣的就是惡與黑暗。”
“開通商路,幫助粟特人賺錢的就是善與光明!”
所以大漢究竟是惡還是善,隻取決於是否繼續對粟特商隊實施關禁。
就在這時,門開了。
任弘走了出來,一副疲倦的模樣,跟旁人要了瓢喝水,說自己在在裡麵據理力爭,嘴皮都說乾了。
“史薩寶,虧得我竭力遊說,傅公願意見你了,但能否解除關禁,還得看汝等的誠意。”
任弘一擦嘴角的水,引著史伯刀往裡走,卻又問道:“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史伯刀露出了笑容:“若大漢真能解除禁令,那粟特人在經商之餘,也幫一幫光明的忙,又有何不可呢?”
……
雖然傅介子接見史伯刀時,是以高傲的姿態,隻答應上書朝廷,說明事情原委。
在傅介子的計劃裡,康居和其餘四座粟特城市,仍在製裁之列,但可以解除對蘇薤城的關市之禁。
屆時蘇薤城的粟特商隊,可持大漢發放的符節,在玉門以西的榆樹泉購買絲綢。
如此也能避免他們當雙麵間諜,進入漢地打探消息。
除此之外,在任弘的提醒下,傅介子還要史伯刀將其子史祿山留在玉門關,作為人質。
但僅是如此,已遠超史伯刀期望了。這豈不是意味著,來自蘇薤城的粟特商隊,成了唯一能直接從大漢購買絲綢的城邦?其餘四城,都隻能通過他們做轉手貿易!
壟斷貿易是商賈最愛的,史伯刀自然大喜過望,也在傅介子麵前極力承諾,自己會通知蘇薤的粟特薩寶們,在西域各邦經商之餘,必須儘力向大漢提供情報,協助漢使。
故鄉的經曆告訴史伯刀,兩強相爭會導致混亂,戰爭讓商路凋敝。反倒是一強獨大後,降臨的和平會讓商路通暢,相比於搶掠成性,沒法提供珍貴貨物的匈奴,源源不斷生產絲綢的大漢,顯然是更好的合作者。
史伯刀開始猶豫,是否要將任弘那個“漢是光明,匈奴黑暗”的說法講給其餘粟特人聽,好說服他們積極參與進來。
漢軍此行並非隻取一座注賓城,在留下百餘士卒留守後,他們很快就拔營,要沿著孔雀河繼續向西進軍。
史伯刀猜測,傅介子想要前往渠犁(庫爾勒),那兒曾經是漢軍的屯田據點。
而他打算將兒子送到玉門為質,在居廬倉祭拜一番,再趕在天降大雪前,帶商隊去龜茲國過冬。
在分彆時,史伯刀還與任弘約定了漢使吏士,與粟特人接頭的方式。
史伯刀道:“粟特人往來西域南北道,在龜茲、於闐、疏勒等城中亦有居所,我會讓蘇薤城粟特人,將門外都畫上紅色的火焰標誌,隻要漢使有用得到的地方,吾等定將儘力協助。”
又道:“除了敲門三下,兩輕一重外,是否要約定一個暗語?”
“暗語……”
任弘歪著頭想了想後,忽然拊掌大笑,說出了四個字:
“芝麻開門!”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