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厚的旄牛尾在隨著任弘的步伐微微晃動,黃纓的穗子,則在寒風中中劇烈搖擺。
這是一根假節,一個拙劣的仿製品。
但為何緊緊握著它,任弘卻感覺到了許多人的力量呢?
當張騫從匈奴逃出,主仆二人一路向西尋覓大月氏時,也曾翻越過類似的山吧?
博望侯走過的每一步路,都是漢人從未踏足過的,前方是一片迷霧的未知,不知下一個邦國是友善還是敵意,不知道究竟要走多久,才能尋到目標。
那時候,張騫也曾緊緊握著節杖,喘息,動搖,遲疑,然後壓製心中調頭的衝動,踏出下一步!
雖然不是軍隊,不帶刀劍,但每一步,皆是開拓,為大漢展現一個嶄新的世界!
恍惚間任弘似乎能看到,張騫的身影,就走在前方的雪地裡,和他一樣,步履蹣跚。
“追上他。”
心裡有個聲音在對任弘說。
抬腳,邁步,手攀著如同刀刃的岩壁,拖著笨重的身體向上,向前。
一步步,踩著前人的腳印。
一步步,與他的身形重合。
一步步,最後超越他!
“博望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這小後生,沒給你蒙羞!”
沒錯,這是根假的節杖,但任弘心中,卻充沛著一股真正的節氣!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任弘將節杖重重插在地上,逼著自己挪動身體:“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如此想著,在下一陣寒風吹來時,他卻差點一個踉蹌倒下,頭,疼得快要炸開了,好像就此倒下,再不用起來。
一個溫暖的身體扛住了他,攙住了任弘搖搖欲墜的身體,扶著他艱難往上。
是劉瑤光,她一直在後緊緊跟著,望著任弘這倔強的身影,為何竟如此想哭?
這個更似文吏而非武士,馬騎得也不太好的漢家兒郎,竟然如此不顧性命,隻為了他心裡的信念。
一瞬間,瑤光似乎明白當年母親的心情了。
“任君……我的護衛會照顧韓敢當,讓他們稍後再趕上。”
瑤光咬著牙,將他的手搭在肩上,承擔了重量:“至於你我,已是同謀,自然要一同,將這道隘口踩在腳下!”
任弘嘴唇烏青,高反加上嚴寒,已連一句感謝都說不出來了。
這時候,身後又傳來一股力量,回頭一看,竟是蘿卜的腦袋在頂著任弘。
儘管任弘將白獅皮緊緊裹在它身上,但依然寒冷,蘿卜雖然有烏孫西極馬的血統,卻從未來過高原,也不太適應。
但它還是忠誠地追隨著主人,邁著四蹄,一點點推攮著任弘,它有時也會滑到,四足跪在地上,但仍舊艱難站起。
左右是天山的巍峨高峰,雪蓮峰的三座姊妹,風吹動了冰山上的積雪,好似她們白色的霓裳羽衣。
三姊妹默默低頭,看著這兩人一馬齊心協力,頂著酷寒的風霜,緩緩向上攀爬。
從她們的裙擺,走到了足畔的空隙裡,最後擦肩而過。
這是古素爾嶺的最高處,不足百米的寬度,當被冰雪覆蓋的地麵和如同刀刃的峭壁甩在身後時,證明他們已經成功翻越了這道天險。
這真是任弘兩輩子加起來,翻過最艱難的山,高反症狀依然沒有好轉,他更暈了,眼皮打架,直犯惡心,隻想要好好閉上眼。
恍恍惚惚間,任弘隻看到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在餘暉下,遮擋視線的層雲儘散,展現在任弘眼中的,是絕美的風景。
茂密的針葉森林向下延伸,碧藍的雪水湖泊煙波浩渺,九轉彎曲的河流從雪山一瀉而出,碧綠的大平原芳草萋萋,一列列的土墩墓,星羅棋布。
那就是烏孫的夏都,富饒的特克斯草原,西極馬的故鄉。
這美景,是白山女神給勇敢者的回贈麼?
對了,還有側麵竭力攙扶著他,被霜雪凍得兩頰發紅的美麗少女。
“說起來,任君同我母親很像。”
瑤光擦了擦鼻涕,她將已經暈厥過去的任弘,放到蘿卜背上綁好,就著最後一點陽光,牽著它緩緩往山下走,不由笑道。
“與我不同,你們的剛強不在外表。”
“而在心中!”
……
ps:第三章在晚上11點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