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漢順著牆磨磨蹭蹭地過來,遠遠望見西安侯府今日十分熱鬨,門口冠蓋如雲,皆是高官顯貴。
再瞧瞧自己,嘿,身體殘缺的老豎賤人而已,一時自慚形穢,不敢再過去。
卻不想一回頭卻撞見了杜佗,杜佗是他女婿劉病已的好友,經常一起鬥雞走馬,遂力勸許廣漢一同赴會。
“彭祖也在那邊,有吾等皇曾孫成婚時的賓朋在,看誰敢為難你!”
許廣漢拗不過杜佗的熱情,隻能勉強跟著過去,等到了西安侯家門前,卻見地麵上早鋪上了長青不黃的鬆葉,西安侯身材提拔,戴著頂黑色遠遊冠,著絳裳玄端候在門口,朝每個應邀前來的客人對揖。
而楊惲就在旁邊,為任弘介紹到訪的人,此刻正指著一位年輕後生道:
“這位是富平侯之子,可以稱呼他的字,張八百!”
“張……張八百?”
任弘聽愣了,好家夥,孫十萬才變成孫千萬,怎麼又蹦出個張八百來了?
不過旋即想起來了,這是富平侯張安世的兒子。
張安世給兒子們取名是很有規律的:長子延壽、次子千秋、幼子彭祖,隻差整出個張萬歲了,這年頭即便高冠子弟也容易夭折,他是很期望兒子們長命的。
來的正是幼子張彭祖,字八百,取彭祖壽八百歲是也,情理之中,都坐下都坐下。
任弘露出了笑,邀請張彭祖先進去,心中卻暗道:“楊惲跟我說,富平侯之兄張賀當年是鐵杆的衛太子黨,巫蠱事後下蠶室成了閹人,為掖庭令。就是張賀將皇曾孫養大成人的,奉養甚謹,為他請了東海大儒澓中翁作為老師,教授詩。”
“張彭祖作為張賀的侄兒,便時常出入掖庭,與皇曾孫同學,劉病已成婚時還作為男方賓朋。”
正想著,劉病已的嶽父許廣漢也跟著杜佗過來了,朝任弘訥訥作揖道:
“老兒鄙人也,西安侯有召,不敢不來,卻尤恐汙了宴饗,還請西安侯待會讓我陪坐末席。”
“這哪行,許翁乃是長者。”
任弘遂囑咐夏丁卯前幾天買來的奴仆:“待會對許翁,要以上賓之禮待之!”
張敞就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等眾人都進去了,才往前一步笑道:
“恭賀西安侯喬遷。”
“子高可算來了!”
任弘昨日仔細問過楊惲,當聽說張敞在家的癖好後,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畫眉典故的張敞啊!”
任弘頓時對此人來了興趣,他的特長,自己或許可以利用一番。
當然,並不是想讓張敞給自己畫眉,任弘這濃眉大眼不用畫就很美。
而是看中了張敞的另一項能力。
“弘頗喜閱史,前幾日向禦史大夫借閱了太史公書,而對子高修習的《春秋左氏傳》,也久仰其名!待宴饗過後,再向子高請教一二!”
等張敞跟著引路的奴婢進了門,才到院子,卻聞到了一股獨特的味道。
是烤肉的焦香味,但用的香料,卻是張敞過去從未嗅過的,非椒非桂,沁人心脾,讓賓客們聞了就食欲大開。
卻見庭院內,家丞夏丁卯一身庖廚打扮,正站在半人高的燒烤架子前,手裡握著一大把細木簽串成的羊肉串,正熟練地在炭火上翻滾,羊油滋滋作響。
要任弘說,在自己指點下,夏翁烤肉技術已爐火純青,再來頂小帽子就齊活了。
在賓客們注視下,夏丁卯換手,撒料,動作嫻熟,待到羊肉串外焦裡嫩時,便讓奴婢將其奉到客人們案前。
入口後的奇異滋味和叫好聲不絕於耳自不必說。
而那奇妙的孜然香味在炭火烘焙下,騰騰升起,飄出了西安侯府,飄到了左鄰右舍和小半個尚冠裡。
它穿過霍府門前站得密密麻麻的家兵,翻過高高的粉牆,毫無阻礙地鑽進內院。
此刻的霍府也到開飯的時間了,但內院裡卻是劍拔弩張的一幕。
“我說不吃就不吃!”
台階上,一位穿著鵝黃色深衣,裹著白狐裘的十一二歲少女正瞪著眼睛發火,發鬟一抖一抖的。
而侍從、女婢則在她麵前跪滿了一地,領頭的傅姆可憐巴巴地端著一張小案,上麵擺放著的明明是各類珍羞菜肴,可小淑女卻不肯吃,她們滿是無奈。
若是換了彆家的孩子作怪,一頓打就是了,可這是大將軍和夫人顯最疼愛的小女兒霍成君啊,誰敢動她一下試試?
夫人顯心狠手辣,對奴婢動輒打殺是出了名的。而霍成君也頗得夫人真傳,十分挑剔難伺候,奴婢們隻能不住稽首,頭都磕出血了,霍成君卻無動於衷。
雙方就這樣對峙著,眼看案幾上的菜都涼了,霍成君卻抬起頭嗅了嗅鼻子,聞到了隱隱的孜然味。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