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朝作為屬於中國人的地理大發現時代,探索並不局限於西方、北方,而是全方位的展開。
“唐蒙、司馬相如始開西南夷,鑿山通道千餘裡,以廣巴蜀;嚴助、朱買臣等招徠東甌,事兩粵;彭吳穿穢貊、朝鮮,置滄海郡。”
大漢開西南夷的緣起,是張騫在大夏國見到了蜀郡的邛竹杖,據說是從身毒賣過來的,這讓漢武帝十分振奮,為了尋找一條從蜀郡通向身毒、大夏、大月氏的近道,開始派遣使者和軍隊向西南探索。
雖然順便將滇國納入治下,卻難以製服住在洱海邊上,桀驁不馴的昆明部,這條路始終沒探明。隻聞昆明部西邊千餘裡,地域炎熱,有哀牢國、乘象國,任弘將其位置定在後世雲南保山和緬甸撣邦一帶。
探索過程中碰壁的可能遠大於順利,這條路顯然是不靠譜的,兩千年後開滇緬公路都得用累累白骨去堆。
倒是西方不亮南方亮,滅亡南越後,大漢還真找到了一條直通身毒的坦途:海上絲綢之路。
滅南越後,帝國的郡縣已沿著大海設立,一口氣拓展到北回歸線以南,守衛南疆的是日南郡,位於後世的越南中部。
海上的發現也令人振奮,海南島上置儋耳、珠厓郡,合浦郡徐聞港作為海上絲路的,漢使帶著為漢武帝尋找仙人的使命向大海進發,將足跡留在原始的邦族港口。
按照典屬國裡所藏的資料,什麼“都元國”“夫甘都盧國””黃支國”都遣使來朝貢過,名字拗口,任弘翻了無數遍其朝貢記錄和使者簡陋的描述,掉了不少頭發,才將它們一一安置到後世柬埔寨、馬來西亞、緬甸南部的位置,到底準不準他也不知道。
這張輿圖看的就是全局和大致位置,誰出門會拿一張世界地圖找路?
任弘心裡琢磨著:“以後要在典屬國立下規矩,對使者嚴格把關,要求帶上一位文字水平過硬的副使,每抵達一國,都要寫一千字大作文描述當地風土人情和地理位置。”
倒是漢使抵達的最遠地點“程不國”,按照描述是一個大島,島上有獅子和肉桂,或許便是後世的斯裡蘭卡。
短短數十年間,無所不能的漢使們四麵出擊,他們跋涉西域沙漠雪山,在北海之畔持節牧羊,在南方熱帶雨林中穿梭,或站在樓船上直麵洶湧大浪,品嘗腥鹹海水。竟將西、北、南都探索到了時代的極限,漢人對世界的認識,跟一千五百年後的明初鄭和下西洋前,大概一個水平。
唯一進展不大的就是東方了,沒辦法,滅亡衛氏朝鮮後,前麵就隻剩下大海和東北的深山老林。設置玄菟、樂浪郡後,開始與半島南部的三韓有往來,甚至有東方數千裡樂浪海外的倭人以歲時來獻見,隻是漢使對那分為百餘部落的極東之地沒啥興趣,無人踏足。
於是就造成了地圖南北窄,東西長,蔥嶺以西的諸國占了地圖的一半,而東方出了玄菟、樂浪郡,兩三尺就到了頭,任弘隻將倭島畫出了一個邊角,其餘都隱在迷霧中。
如此一來,這地圖在劉病已眼中,就變得極其彆扭。
“西安侯,這輿圖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但我卻有一點不明。”
他忍不住指著輿圖道:“教我學詩的夫子是東海郡大儒澓中翁,他告訴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大漢常被稱之為中國,在天下之中,而四夷戎狄環繞四周。”
“但這地圖上,大漢卻為何偏居東方一隅,不在中啊。”
任弘要的就是這反應,頓時拍著大腿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皇曾孫會這樣問。”
這是任弘在地圖上埋下的第二個陷阱!
……
石渠閣在未央宮北,入北闕過公車司馬門就能看見,不同於吵吵嚷嚷的九卿官署,這裡十分安靜,但總是有抱著竹簡的小吏趨行疾走。
此閣乃蕭何所造,閣外礱石為渠,讓流水環繞,這是為了預防起火。因為這石渠閣就相當於漢朝的皇家圖書館,最初收藏著蕭何入關後卷走的秦朝圖籍,西周春秋和六國古卷多藏其中,是一個巨大的曆史寶庫,司馬遷就靠著裡麵的諸多藏書文獻寫成了《史記》。
而十一月初一時,《坤輿萬國全圖》的草圖已製備完畢,但在冬至大朝獻上去前,要先在石渠閣中接受檢驗。
蘇武在石渠閣廳堂中坐下,大鴻臚韋賢帶著幾個知識淵博的博士坐在西麵,曾收得淮南王劉安諸多圖書的宗正劉德也參與其中,掌管石渠閣的太史令作為主持,朝三位公卿行禮。
蘇武與韋賢、劉德見禮後道:“道遠,打開地圖吧。”
“諾。”
任弘帶著幾人扛著輿圖步入廳堂,在地上將其徐徐舒展開。
劉德、韋賢和太史令三方都探長了脖子去看那輿圖。還不及細看上麵那些塗了不同色彩的國度名稱,大鴻臚韋賢就感到了異樣,便皺起眉來,問出了和劉病已一樣的問題:
“西安侯,這圖不對罷,《詩》雲: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禹貢》亦以天子之國為中國,既如此,大漢為何不在輿圖正中央?”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