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廣漢輕輕讀著,這不是太史公書,不是記述史事的文章。
而是西安侯任弘指名道姓,劍指太常寺《易》《尚書》《公羊春秋》三家博士的檄文!
“然臣弘推人道以論之,此虛妄之言也,雷電乃自然發生之事,與天意災異何乾!”
……
而與此同時,禦史大夫府內,典屬國和博士生們的第一輪激戰告一段落。
在過去一個時辰裡,博士們列舉了應棄珠崖的十個理由,卻都一一被趙終根、文忠、張匡三人懟了回去,若遇上他們語拙時,坐鎮後方的蘇武便會敲一敲手杖,緩緩發言。
彆人說話時博士弟子和賢良文學們敢打斷,唯獨蘇武發言時,哪怕最激動的儒生,也都躬起身子,默默靜聽,雖然政見不合,但諸生對蘇武亦是發自內心的敬重。
不過在爭完道理利弊後,在諸位博士的示意下,博士弟子們就開始紛紛上場,說起天人災異來。
《尚書》博士弟子賈捐之首先開炮:“《洪範五行傳》曰,夫雷,人君象也,入能除害,出能興利。故雷於天地為長子,出地百八十三日而複入,入則萬物入。入地百八十三日而複出,出則萬物亦出,此其常經也。”
“打雷閃電,是蒼天在發聲,故而在冬月,正月發生震雷,便是對人間的警告!”
剛剛說完,一名《齊詩》弟子立刻補上,當場就念了一首詩。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塚崒崩。高岸為穀,深穀為陵。哀矜之人,胡憯莫懲!”
他解釋道:“此乃周幽王之時,發生在十月之交的災異,由此可見雷電乃上天警示,古之聖人賢大夫早已明了!”
“昔日殷帝武乙無道,因之暴雷震死,天雷便是如此懲罰惡人的,又在冬月正月震響,以此來警告朝堂亂政。”
接下來上場的賢良文學就更扯了,一個個煞有其事地描述,雷神若力士之容,謂之雷公,擊鼓時則有雷聲隆隆,而閃電則是雷神在空中甩動神鞭。
這已經是怪力亂神的範疇了,不知道孔子若活過來,看到這幫徒子徒孫如此作妖,會不會氣暈過去。
張匡有些氣惱,反問到:“如此言之鑿鑿,汝等見過?”
儒生們頓時來了勁頭:“吾等雖未見到,但古人所載,豈能有假,汝等敢說沒有?對蒼天大不敬,天雷下一個就劈了你!”
漢儒跟春秋時的儒家很大程度不是一回事,尤其是齊學,將齊地的權變、陰陽方術,甚至是民間迷信都往瓶罐裡塞,於是就造就了齊學理念中魚龍混雜的局麵,若隻看到“大複仇”和“權變”的優點,就以為全是好東西,喝下去是會毒發身亡的。
這場麵連魯學的幾個博士弟子都有點看不下去,可惜極少談災異的榖梁春秋未能列為五經,他們也隻能假裝沒聽見,反正裁撤珠崖是關東儒士的集體訴求。
就在賢良文學們群魔亂舞之際,一篇簡牘卻由禦史中丞於定國捧著端了進來,呈到已經開始打瞌睡的禦史大夫楊敞麵前。
“這是何物?”
楊敞接過來一看後,立刻就清醒了。
“這……西安侯這是……”
“禦史大夫,念還是不念?”於定國是官吏學經的典型,隻不過他學的不是位列廟堂的公羊春秋,而是在民間擴張迅猛的榖梁春秋,心裡竟隱隱希望齊學幾家博士能栽個跟頭。
楊敞猶豫了好一會,思索大將軍霍光等人對此事的態度,應該也是厭惡齊學諸博士動不動以災異綁架朝政的,才下了決心:“念!”
於定國遂大聲宣讀起這篇文章……不,應該是檄文來!
在場的典屬國官吏先是振奮,然後又有隱隱的不安。
而博士們則先是呆滯,旋即滿目憤怒。
“陰陽分爭故為電,陽陰交爭故為雷,陰陽錯行,天地大駭,於是有雷、有霆!”
“故雷電乃自然發生之事,與天意災異何乾!”
當於定國讀完後,整個集議廳堂便被博士弟子和賢良文學的罵聲完全充斥了。
“一派胡言!”
“有悖倫常!”
“任弘不通經義,妄言災異!妖言惑眾!”
“西安侯如此膽大妄為,是可忍,孰不可忍,當稟明天子,削去其爵位!”
這是想要釜底抽薪,讓諸生斷了言災異的薪火啊。
他們是如此憤怒,發出的聲音是如此嘈雜巨大,更甚前幾日的雷鳴,禦史大夫楊敞讓人敲響了鐘鼓銅鑼,依然無法阻止博士們的宣泄和惱怒,隻能暗道:
“這下西安侯捅蜂窩了。”
混亂中,蘇武卻巋然不動,緩緩站起身來,他信任這個後輩,便示意被任弘派來作為蘇武隨從的韓敢當,發揮他那巨大的嗓門。
韓敢當深吸一口氣,發出了炸雷般的怒吼:
“西安侯可不似汝等,不獨能說,還能做,他說,他能抓住諸位口中‘上天鞭策’的閃電!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