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長卿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學問裡,忘乎所以,連河間王劉慶派人邀請他,出席歡迎西安侯任弘的宴饗,也被貫長卿婉拒。
“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
這一席話,與古時晏嬰拒絕齊景公邀請宴飲時一模一樣,貫長卿當初見河間王劉慶飲酒沒有節製,對他講過這故事,希望劉慶能幡然醒悟。但劉慶顯然是忘了,怫然不悅,也沒有再派人來邀約。
倒是夕時之後,弟子戴延年卻來稟報,說是宴飲取消了。
……
“莫非是河間王聽懂了我的規勸?”聽說宴飲取消時,貫長卿沉寂多年的內心升起一絲希望。
“非也,是西安侯拒絕了這場宴飲,他說,按照律令,列侯不得與諸侯私相往來,看來西安侯是知道分寸的!”
解延年十分激動:“西安侯更明言,此來河間,不為河間王,而是為了小貫公,為了能夠習得《左傳》之學。明日便會沐浴更衣,親來拜訪。”
與不會太主動與外界接洽的貫長卿不同,傳承他《毛詩》的解延年卻十分熱衷將夫子的學問向外傳播,對此番西安侯來拜師也更殷切些。
雖然貫長卿也收到了女婿張敞的書信,說西安侯對左傳、毛詩十分感興趣,大半年時間已學習了大篆,通讀兩經,並千裡迢迢親自前來拜見,可貫長卿卻沒太當回事。
貫長卿見過太多太多嘴上說著願學經術,可實際上隻是將它們當做裝點外飾的達官貴人,這位西安侯恐怕也是其中之一,至於其真心如何,貫長卿更相信當麵的問對,而不信書信上熟人的誇讚。
然而待到第二日,那個不給河間王麵子,拒絕其宴飲的西安侯任弘,還真的一大早就跑到日華宮拜謁了,還奉上了儒生拜師用的束脩和禮物。
十根脯肉陳於貫長卿麵前,年輕的西安侯任弘長拜作揖,奉上張敞的介紹信。
“西安侯這是何意?”
貫長卿心中略有所動,可臉麵上仍要矜持一番,他們這毛詩左傳一派雖然很慘,卻也沒有卑微到什麼人都收的窘境,可不能饑不擇食。
但任弘的回答,卻讓貫長卿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任弘為這一天準備了半年,長拜道:“子曰,十五而誌於學,弘年已廿一,日華宮館舍亦有二十一,弘喜好左傳以史解經,又愛毛詩之雋永,隨張子高粗通兩經,願從貫公學其本源。《論語》有言,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望貫公納弘入學。”
這是孔子在《論語》裡的原話,意思是“隻要主動送給我十條乾肉的,我沒有不收留做學生的”。
秉承有教無類的原則,孔子收徒的門檻很低,隻要真心向學者都可以得到教育。如此一來,任弘便表明他對儒經是粗通的,達到了入學標準,禮數也足夠,貫長卿那些婉拒之辭倒也不太好說出口了。
倒是任弘一件似乎多餘的舉動,給了貫長卿借口。
“除束脩外,儒者不收他禮,西安侯何必贈與老朽厚儀?”
任弘額外贈送的禮物,是一個笨重的箱子,但在解延年打開它後,卻被裡麵放置的東西驚呆了。
“夫子,這是……”
貫長卿睜開眼,看向那箱中之物,是酷似帛書卷軸的卷軸,許多諸侯王喜歡在帛書上抄錄儒經和黃老篇章,讓它們陪伴自己到地下去。
可此物顯然是為活人準備的,解延年拾起來一看,上麵寫著的,竟是貫長卿想要給河間王太子講解,卻不為其所愛的《毛詩序》!
而撫摸材質,非絲非布,薄薄而堅韌的載體,有絲帛一般的輕盈,卻有赫蹏的觸感,使勁一撕又怕壞掉。一整篇毛詩序寫在一整卷上,在木軸下緩緩展開,而箱子中放置的上百卷,則是完整的《毛詩》。
“這是何物?”連貫長卿也不由動容。
任弘再拜,態度誠懇,這是他送給貫長卿一派的禮物,也是讓那幾欲斷絕的學識發揚光大的關鍵。
裡麵裝著的,都是產自白鹿原的紙張——不是“任侯紙”。
“此乃紙張,比帛便宜,又較簡牘方便。”
任弘道:“這些紙張上的詩篇,都是我親自抄錄,今日奉於貫公。毛詩是四家詩中最古老的,未來欲大行其道,躋身朝堂,自然需要新的載體。正如《詩》雲……”
任弘知道,這是一場書寫材料革命。
也將是一場轟轟烈烈,學術界的殷武革命!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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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這位老哥實在有緣,作者沙龍和年會,每次到酒店都第一個遇上他,然後就……就衝這筆名也得去康康啊。
然後明天請個假,修改前文,順便捋捋大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