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比前任的護羌校尉大膽多了。”
煎良對黃羊兒道:“西岸的小月氏支赤胡兒已散,吾等也掠了足夠的牛羊婦女,答應先零羌的事也做到了,不宜直接與漢官起衝突,不如撤走。”
眼看羌人陸續撤離,支屈二急了:“護羌校尉,不能放他們走!”
趙氏家監趙甲過來譏諷道:“你這湟中胡,要報仇便帶著部眾追上去啊,還等什麼?”
支屈二不說話了,額頭的血還在流,任弘示意遊熊貓給他包紮一下:“窮寇莫追,歸師勿掩,小月氏傷亡頗多,且先收攏部眾,想要報仇?”
他笑道:“隻要汝等願意,有的是機會!”
……
相比於西岸幾乎全滅的兄弟部落,因為支書帶族人溜得快,損失的主要是牛羊牲畜,人卻大多都活著,在任弘帶著被解救的小月氏千餘騎回到令居縣時,先逃來的婦孺和丈夫兄弟兒子見了麵。
從一百年前開始,月氏,不論是大月氏還是小月氏,就失去了故鄉,成了流浪的民族,東奔西走,卻要麼被緊緊追殺,要麼遭到排擠。
大月氏跑得遠,已經抵達阿富汗和北印度,翻身做了主人。小月氏更慘些,在湟中這苦寒之地,夾在漢羌之間,小心翼翼地度日。
可沒了牛羊,丟光了秋天積蓄的糧食,這個漫長的冬天要怎麼熬過去?狩獵絕對填不飽大多數人的肚子,等二三月冰消雪融,他們部落恐怕要死三分之一的人。
一個小豪帥在支書耳邊說了幾句話,支書陰沉著臉頷首,目光看向還沒進城的任弘。
相比於唉聲歎息不知要怎麼度過這麼冬天的小月氏,任弘身後的令居縣眾人則興高采烈,雖然今天沒打起來,但他們卻以八百人嚇退了四千羌人呢。
支書忽然抽出了刀,一下捅進了那對他耳語的小豪帥肚子裡,又在驚呼中,當場砍了他的頭,然後膝行來到任弘麵前,將血淋淋的頭顱獻上。
任弘在韓敢當等人的扈衛中,絲毫不擔心安全:“支豪帥,他犯了什麼罪?”
“忘恩之罪。”支書道:“此人居然提議劫持任使君,搶掠令居,小月氏最重恩義,他該死!”
“漢家常視我為賊寇,曆任護羌校尉欲使我與羌人相鬥,緊要時卻又不救,今任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我妻子,部族乃得保全,吾等不知何以為報。”
支書用月氏語吆喝著部眾,帶著這些蓬頭垢麵的難民,朝任弘下拜叩頭道:“從今以後,我部千餘青壯,任憑君侯差遣!”
這意思就是:要管飯。
支書能猜到這位護羌校尉的所求,過去三十年間,他們小月氏經常做漢人的雇傭兵,如今不過重操舊業。
任弘心中暗喜,多虧了煎鞏羌抬一手,小月氏無法保持中立,他急需的第一支武裝到手,起碼不再是空頭司令了。
不過,彆看小月氏現在慘兮兮,支書滿口恩義,可湟中胡出了名的狡猾和搖擺,得提防他們變成中山狼反咬一口,婦孺老幼,就作為人質吧。
在任弘看來,真正靠得住的,還是今日幫了大忙的令居人。
於是在派人送小月氏去城東的山穀暫時安頓後,任弘在城門前朝溜達了一圈,準備回家吃飯的令居縣眾人長拜道:
“今日多虧諸位義士,方能斥退羌虜,本校尉會向朝廷為諸位表功!”
按照套路,眾人應該惶恐回拜,下一句應該是“西安侯不必如此,保衛家鄉本就是吾等該做之事”。
然後各回各家,不留身與名。
唉,涼州的鄉親們就是樸實啊。
可讓任弘沒想到的是,他這話一說出來,便引發了一陣咋呼。
不知是誰第一個叫了起來:“表功?好啊!諸位聽到了麼?西安侯要為吾等向長安要好處了!”
“大善,今日不枉我白跑了一趟,這甲可緊了。”
這是那第一個加入隊伍的裡監門,中年發福後,年輕時製作的甲胄有些緊,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卻忽然高興了起來,讓任弘大跌眼鏡。
“西安侯,要表功就替吾等要些實惠,那些沒用的爵位,就不要再發了,我鄰居家的癡兒都已經是公大夫了。”
“我也是五大夫了。”
“沒錯,直接賜酒比較好,寧少一級爵,換得一盅酒。”輕俠們已經在舔嘴唇了,邊塞兒郎,酒是永遠不夠的。
“若是能免口賦一年就更妙了。”一個商賈懶洋洋抱著矛如是說,嘴裡哈欠連天。
趙甲也哈哈大笑:“羌人踐踏了好幾處田畝呢,西安侯給長安的奏疏裡說誇張些,若是能免賦三年、五年,吾等定會念你的好。“
這……
任弘哭笑不得,他來金城郡前聽說,此地是“民俗質木,不恥寇盜”。
當時還奇怪,老實人和強盜,這兩個詞怎麼會合在一起用,如今才知道,這些金城郡人啊,真是又質樸,又刁蠻,做事時靠得住,要起好處來也毫不客氣,蹬鼻子上臉的。
就是這樣的一群人,才能將根深深紮在這片窮山惡水裡,在戰火連天的邊塞活下去,強悍到羌胡都怕他們三分。
任弘隻得答應了他們那些不算過分的請求,回過頭後,望著歡天喜地回家的眾人,笑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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