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為你攻滅吞並那些小部落?”
龍耶乾芒卻搖頭:“我會請求帶著部眾遷入金城郡,甚至是隴西、天水,去做東羌。”
羌人不止是塞外才有,內郡也有不少,譬如漢景帝時,羌人研種留何率種人求守隴西塞,於是徙留何等於狄道、安故,至臨洮、氐道、羌道縣。而如今在朔方、北地、上郡、五原、西河也有些歸附的羌部,隸屬於各屬國都尉,為了與河湟諸羌作區彆,名之為“東羌”。
龍耶乾芒選擇另一種道路,逃離互相殘殺的另一種辦法,便是離開河湟,去彆處尋找生存的機會。
“汝等會遭到漢人欺辱。”
燒當憂心忡忡,他聽說過東羌的處境,雖然不必為了爭奪幾個河穀自相殘殺,如果說西羌是隔絕在籬笆外的黃羊,雖然條件艱辛,但較為自由。那東羌則是被困在圈裡山羊,雖然食物充足,但隨時會被宰殺,不但勞役繁重,經常要應募入伍作為羌騎隨漢軍擊匈奴,還常遭到豪右小吏甚至是漢人平民輕俠侵淩。
“但也能學會漢人的許多本領。”龍耶乾芒在金城縣做過奴隸,對漢朝的了解較燒當更深,可謂又愛又恨。
愛他們那優越的文化,恨其對羌人的欺壓,他的仇人,可不止是先零。
乾芒道:“楊玉說得對,三四十年後,漢羌恐怕又要有一場大戰,光靠西羌的勇敢和血肉,無法戰勝漢軍,隻有學會他們的長處,才能與之為敵。”
“我要學會他們的文字,農耕,兵法,甚至是如何製作精良的甲兵。”
燒當想了想:“遠離了先祖和天神,遷入了漢地,又學了他們的言語和習俗,那你不是變成了漢人?”
乾芒大笑起來:“羌人不會變成漢人。”
“我做過漢家的隸臣,知道他們那骨子裡的傲慢,不管吾等學了多少,穿上右衽的袍服走入城邑,但在他們眼裡,吾等仍是戎狄,仍是異類。哪怕是那護羌校尉,也隻將我當成狗,而不是人。”
“更何況,豪右和官吏欺辱起漢人小民隸臣來,比欺壓羌人更狠,庶民隸臣窮困潦倒,為了逃離官府賦稅,往往會加入羌人中,一兩代人後,也變成羌人了,所以東羌才會越來越壯大。”
“燒當,你我就著楊玉的人頭,立下血盟。”
乾芒蘸了楊玉的血,抹在自己的額頭:“倘若三四十年後,燒當真舉兵反漢,我的部落,也會鼓動飽受漢官豪右欺辱的東羌諸部加入。”
“東羌、西羌大合,內外夾擊,才能撕破漢人設下的藩籬,將戰火燒遍涼州!”
……
趙充國帶著屯田兵從四望峽抵達西霆障時,正好趕上燒當和龍耶乾芒帶著楊玉的頭顱來獻,而羌人的首級,早已堆滿了湟水邊。
老將軍看過楊玉的頭顱,讓人醃好立刻傳首金城,再送回長安去告捷,又看向來迎他的任弘、金賞、辛武賢,笑道:“秺侯以射聲營守未成之塞而不失,辛都尉率軍及時趕到。西安侯將募騎與小月氏與羌人角逐數潰其陣,更有招降狼何、燒當之功,有汝等年輕有為之輩在前頂著,老朽才能慢悠悠地趕來啊。”
此戰立功最多,部眾斬首最多的任弘立刻道:“後將軍上疏屯田,此舉正中羌虜要害,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如今果然羌虜瓦解,期月而決!吾等不過是費了點唇舌手足之力,可真正盤活全局,運籌帷幄的,是後將軍。”
任弘倒也沒亂吹,正是趙充國的屯田策讓先零羌亂了陣腳,打了勝仗首功當然是領導的,彆看趙充國隻是一個關內侯,可任弘和金賞加起來,在朝中說話也不如他一半份量。
趙充國卻沒吃這一套,隻看著他三人道:“老夫從下遊來時,湟水儘赤,斬首恐怕頗豐吧?”
金賞稟報道:“後將軍,羌本可兩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溺河湟死者兩三千,其餘萬人或潰逃入山,或跟著猶非西遁。”
趙充國笑道:“真沒有俘虜?”
三人倒是異口同聲:“無有!”
趙充國沒有多問,這裡麵的貓膩,大家心照不宣。
雖然羌人的斬首沒有匈奴那般值錢,一顆五萬,但早在冬天時,任弘就宣布:與羌人交戰時,斬得大豪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小豪二萬,大男三千,俘虜女子及老小千錢,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儘與之。
戰後一人分一個首級,讓郡兵募卒不白跑一趟,是地方軍的基本操作,金賞手下的北軍雖然看不上這點賞,但軍吏們也希望能蹭些斬首好升官。
當場被殺的羌人都算負隅頑抗斬殺,漢軍繼續在燒當羌帶路下,進山搜剿,俘虜先零羌西遁後遺留的牛羊十餘萬頭。
現在的問題是,那些一度附從叛亂,聽聞先零羌完蛋後,陸續來降的諸羌該怎麼處置。
比如燒當羌、莫須羌、勒姐羌、黃羝羌、煎當羌、牢姐羌、封養羌,以及先零彆部若零、離留、且種,加起來也有兩萬帳落,七八萬人,得知楊玉死,猶非西遁後,都遣人來西霆障請降,言:“願得還複故地。”
在諸羌看來,既然沒打贏,那就老老實實各回各的狹小河穀過日子去唄。
“諸羌夥同先零叛亂,可不能輕易饒恕。”
趙充國召集任弘、金賞、辛武賢三人議事時,辛武賢麵露狠辣之色,將手往下一揮:
“戎狄豺狼,不可厭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應該假言盟會,將其首領及青壯誘至此處,坑殺於湟水之畔,以儆效尤!”
且不論趙充國和任弘作何想,光聽這句話,對麵長著張匈奴種大餅臉的金賞臉色頓時就黑了。
提議就提議,你這隴西鄙卒,罵人乾嘛!
……
ps:第二章在23點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