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弗陵罵道:“朕今日方知,高皇帝為何不喜彼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劉弗陵當然不認為,上百個太學生振臂高呼,真能讓霍光撤銷對匈奴的用兵計劃,至於歸政,更是做夢。
這些儒生在大將軍看來,完全沒有幾年前,河南郡那些為魏相請命的戍卒有分量。而以霍光的能耐,隨手一個布置,便能將其平息。
關鍵是這場風波後,他們君臣要如何相處?
情況與元鳳元年不同了,現在,劉弗陵自認為不再需要大將軍保護,亦能君臨天下。
而已經樹大根深,前幾年甚至有借泰山立大石異象傳出“禪讓”風聲的霍光,還需要他麼?
劉弗陵知道,這件事必須立刻解決。
金建下拜道:“臣立刻去讓大鴻臚來,將諸生勸走?”
“不。”
劉弗陵卻止住了金建。
“去將汝兄金賞招來。”
接下來的話,劉弗陵說得很輕:“令他帶著期門侍衛及羽林郎出去,持甲兵,驅騎從,將太學生統統逮捕下獄,將看熱鬨的百姓強行轟走!”
金建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陛下,這……”
“不惜動武!若諸生頑抗,殺人也未嘗不可!”
事已至此,隻能讓它朝最利於自己的方向轉變。
“太學生們不是說,國家養士一甲子,用在一時麼?”
這些話,從劉弗陵嘴裡說出來,格外冰冷,那個因為悟出父皇殺母立子而痛哭流涕的他,那個屢屢遭到親人背叛的他,也有了帝王的鐵石心腸。
劉弗陵笑道:“朕待諸儒不可謂不厚啊……現在,該是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讓鮮血印在蒼龍闕前!流淌在橫門大街上!
這筆賬,會被記到霍光頭上,會讓全天下的士人義憤填膺!
而皇帝,依然是被權臣挾持的聖天子。
劉弗陵心意已決,準備好麵對接下來的疾風驟雨了。
眼看金建奉命而去,正鬆了口氣,讓宮人來攙自己去躺一會,可就在快到床榻之時,卻又感到一陣心悸。
那是他犯病以來,前所未有的絞痛,仿佛心臟被利爪一把攢住!
……
而在距離蒼龍闕玄武門更近的承明殿中,正在召開常朝,討論對匈奴用兵細節的群臣,也是一片慌亂。
從任弘的位置看去,作為百官之首的丞相楊敞,這個素來膽小怕事的家夥,並沒有因為拜相封侯就改變了性格,說話直打擺子。
再看大鴻臚韋賢,更是汗如雨下,他是諸儒領袖,這件事他會不知道?
負責管理賢良的太常蘇昌,也是呆若木雞。
而管著長安街頭治安的馬適建,則縮著頭,生怕被人發現他的存在。
右將軍張安世,前將軍韓增,這兩位朝中二號、三號人物,則在相互打量,等對方出麵,卻誰也不肯先挪一下,好似在玩“誰先動算誰輸”的遊戲。
官僚,這就是官僚啊,處理平常事務、人際關係倒是一把好手,可一旦遭到突發事件,便驟然停擺了。
當年的假衛太子案也是如此啊,小皇帝詔使公卿、將軍識視之,然而從丞相、禦史、到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
出頭的椽子先爛。
更何況,這種涉及到國策、歸政的敏感事件,沒搞清楚風頭,誰敢隨便出聲,若是判斷錯了方向,豈不是完了?不做事,就不會錯。
一時間,承明殿上百官公卿,就如同一群站在地穴旁的貓鼬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等一位不怕事的人出馬解決,然後大家一切如常。
任弘當然也不會出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摻和了不討好還惹一身腥。
他隻冷眼旁觀,這種非常時刻,最能看出眾人能力高低,而長安城今年的“非常時刻”,恐怕不會少,得明白屆時誰能為己所用。
然後任弘便發現,霍氏集團能在曆次殘酷的政治鬥爭中勝出,絕非僥幸。
卻見大司農田延年,仿佛沒聽到蒼龍闕生變一般,依然在不緊不慢地彙報各地府庫糧秣儲備情況,這人雖然貪財,卻有一顆大心臟。
再看後將軍趙充國,更是坐得筆直,麵色如常,接著田延年的話,聊起河湟的善後事宜來,保證絕不給打匈奴拖後腿。
倒是左馮翊田廣明讓任弘有些失望,竟然在不停往外看,這位老兄心理素質不太好啊。
而那度遼將軍範明友,正在摩拳擦掌,額,磨刀霍霍?
對了,太仆杜延年呢?他方才被霍光使了一個眼神,就悄悄起身出去了,步履如常。說起來,那些賢良文學,就是數年前杜延年招來的啊,鹽鐵之會也是他首倡的。
杜延年去了好一會,仍無下文,範明友這個急性子忍不住了,終於等到趙充國也彙報完畢後,他便下拜道:
“大將軍,諸生吵鬨,下吏請勒兵闕下,以備非常!”
話說得含蓄,但範明友帶衛尉兵出玄武門後會乾嘛,任弘用腳都能想得到,搞不好就將太學生當烏桓人砍了,批判的武器,當然敵不過武器的批判。
“慌什麼?”
從聽聞蒼龍闕出事後,霍光連眉都沒皺過一下,掃視眾人,渾沒把這當一回事,心中冷笑道:
“不過是老夫當年對付桑弘羊時,玩剩下的手段!”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