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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馬車?”
遠遠望見那輛馳來的車時,任弘正在下承明殿最後幾級階梯,頗為詫異。
未央宮大致上分內外兩圈,外圈可以行駛車馬,而內圈,也就是公車司馬門之內,則必須停車步行入內,上到三公九卿,下到外國貴賓皆是如此。
一百年前,還是太子的漢景帝和梁王同乘一車入朝,兄弟倆到了司馬門徑直入內沒下車——畢竟是自家大門,那麼講究作甚?
結果就被大臣張釋之靠兩條腿追上,扯住車轡,將太子梁王拽了下來,檢舉他們犯了不敬之罪。最後還是漢文帝免冠為兩兒子在薄太後麵前賠罪,下詔赦免,太子梁王才能入宮。
唯獨的特例,便是未央宮的主人皇帝、皇後以及皇太後,皆可乘形製較小,隻能容一人坐的小馬車往來各宮室間。
而先前劉弗陵憐憫老丞相田千秋老邁,從司馬門到承明殿路遠走不動,特許他也能乘小馬車,時人遂稱之為“車丞相”,家族以此為榮耀,遂改了姓。
車千秋已死,連霍光也無此殊榮,今日見到小馬車馳過,上麵坐著的究竟是皇帝,還是任弘素未謀麵的上官小皇後呢?瞧它來的方向,是溫室殿沒錯……
“不對勁。”
正在階下與任弘說起方才杜延年如何行事的張敞,這位專管車馬的太仆丞,一眼就看出那小馬車的異樣來:
“太快了,車速太快了!”
確實,完全不是平日裡,小心謹慎的金賞載著皇帝的緩緩而行,而是飛奔馳騁,直朝承明殿而來。
到了跟前仍不減速,在諸位沒走完的大臣驚呼下,在郎衛們的目瞪口呆下,那小馬車竟一頭撞在承明殿門前!
伴隨著一聲巨響,門關上閂門的橫木被車撞折了,馬匹哀鳴一聲倒在地上。
“是天子的車!?”
任弘和張敞、楊惲對視一眼,三人連忙跑了過去,萬幸,車上隻有禦者一人,未曾載著皇帝,那駕車的人卻是駙馬都尉金建,被甩到車下,似乎折了手。
他平日裡車技嫻熟,從未出錯,今日竟撞了車?莫非是酒駕,聞了聞,好像也沒喝醉啊。
任弘立刻上前將其扶起,在臉上拍了拍將其喊醒:“駙馬都尉,出了何事?為何如何慌亂?”
“西安侯。”
金建從暈厥中醒來,眨眨眼,見麵前是皇帝稱之為“吾之衛霍”的任弘,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立刻揪住這低配版衛霍的胳膊,聲音已帶上了絕望的哭腔,好似天塌下來了。
“我要見大將軍,陛下,陛下他……”
……
“陛下忽發心疾,已暈厥多時?”
聽得金建稟報此事,丞相楊敞、禦史大夫蔡義又陷入了蒼龍闕出事時的呆滯狀態了,這一次,連方才鎮定的杜延年、田延年也臉色大變。
皇帝身體不好他們很清楚,但若是在這微妙的時刻皇帝有何不測,那就說不清了。
前腳儒生才在宮門前高呼大將軍歸政天子被緝捕,後腳皇帝就病危駕崩,說是巧合你信?哪怕是真的周公,也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流言啊。
群臣都急著要去溫室殿看看,這時候唯一還沒慌的,隻有霍光了。
“禦史中丞!”
霍光點了那個酒量極佳,三石不醉的禦史中丞於定國:“金建身為駙馬都尉,無天子允許,在宮內馳車無狀,觸宮門,當何罪?”
於定國一愣,立刻應道:“瀆職,不下公門,大不敬!”
“拘起來。”
霍光處置了急著來報信,引發了未央宮內騷亂的金建,掃視群臣:“不管什麼時候,漢家製度和宮裡的規矩,都不能亂!”
“諾!”
這一席話,叫六神無主的群臣一下子回過神來,他們亦步亦趨,跟著大將軍往溫室殿步行而去。
任弘跟在靠後的位置,他目光下移,落到眾人的腳上。
有的人老邁蹣跚,有的人淩亂匆忙,唯獨走在最前頭的霍光,依然如往日上朝那般,沉穩有力。甚至連每一步邁出的距離,都能準確踩在相隔三塊的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