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椒房殿離此較近,上官小皇後最先抵達,也目睹了丈夫最後的清醒時光,以及之後持續的暈厥。
據金賞說,天子先是胸口卒然大痛,咬牙噤口,而後舌青氣冷,
汗出不休,陷入昏迷。
期間天子奇跡般的複蘇醒來一次,還保持著清醒,並對上官皇後說了幾句話,而後便再度昏迷,再未睜開眼。
見皇帝手足烏青,上官皇後猶豫之後握上去時,不由打了個寒顫。
冷如冰,像極了臘月的雪。
上官澹還帶著嬰兒肥的稚嫩臉上,滿是惶恐和畏懼。
她害怕生死離彆。
始元四年,上官澹才五歲,便被祖父、父親送入宮中,初封婕妤,月餘,立為皇後。
她可以說是在宮裡長大的,最初時懵懂,哭著抱著母親的腿,死死拉著車門不放,進了宮也終日哭哭啼啼。
而那時候劉弗陵也才12歲,年少多慧,自然沒耐心與這動不動就紅眼想父母的小哭包玩耍,不愛搭理她,偶爾共食完畢,就拂袖而去。但宮裡生活還算愜意,除了地方大點外,與尋常的貴族淑女沒什麼不同。
但元鳳元年,上官澹8歲那年,劇變襲來,祖父、父親因為參與推翻大將軍的“謀反”,上官氏一夜之間族滅,隻有她活了下來,多虧了霍光外孫女的身份,得以繼續在宮中為後。
那之後,一切便不同了,身邊的人,換成了外祖母霍顯派來的親信。少女不敢哭了,她必須懂事,聽話,否則連自己都隨時可能被換掉,換成某位姓霍的妹妹、侄女入宮取代她的位置。
而從小便是孤兒的劉弗陵,從那時起倒是對她對了幾分同情,時常來椒房殿看看上官澹,甚至會帶她去太液池玩耍,因為皇帝有心疾,不能下水,便慫恿她卷起衣裳下去玩水,但才露出蓮藕般的小腿,卻被皇後詹事板著臉阻止了。
元鳳四年,帝加元服後,這對已經在未央宮裡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夫妻,甚至還嘗試了夫妻之事,那時候她才12歲,身體都未長開,自是十分艱難,痛得死去活來,皇帝是個溫柔的人,也未強求。
之後數年,天子身體越發不好,太醫令說應減少房事,一夜之間,宮女都穿上了窮紈,本打算讓上官澹專寵,但劉弗陵似乎很厭惡霍氏對宮闈的乾涉,對上官澹遂再度冷淡下來。
這種名義上的夫妻身份,便一直持續至今。感情說不上極好,也說不上壞,完全符合相敬如賓。
這之外,或許再加上一點“同病相憐”吧。
至少上官澹覺得,除了霍家,天子也是她的依靠。
可現如今,這依靠倒下了。
曾經高大俊朗的天子,卻無力地臥在床榻上,總是聰慧睿智的他,卻一句話都發不出來,原本白皙的臉色發黑,太醫為其診治時,上官皇後甚至看到皇帝皮膚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紫痂。
死亡,似乎就要光顧他了。
上官澹的手鬆開了,但鼓足了勇氣後,又再度握住了他,輕輕的摩挲著,試圖從中汲取一些力量與勇氣。
隻是她腦海中,卻充斥著劉弗陵清醒過來時,與她說得那些話。
那些要她務必告訴大將軍的話!
“陛下那是何意?那些話,我能對外祖父說麼?”她眼裡更加恐懼了。
這便是入殿後,霍光與群臣見到的景象。
在那一瞬間,堅如磐石,在踏入殿門前一刻還在懷疑裡麵有沒有埋伏,小皇帝打算如何翻盤的霍光,見此光景,竟有些動容,上前幾步,跪在劉弗陵的床榻前。
“陛下!”
張安世、韓增等人也相繼拜倒痛哭起來,蘇武則重重稽首,老淚縱橫,許多年前,他在匈奴,曾為漢武帝的死哭得吐血。
而任弘也用衣袖擦起了眼睛,心裡確實有點眼睜睜看著劉弗陵難逃命運的悲哀,但他和皇帝的交情淺,遠沒到哇哇大哭的程度。
唯獨霍光,既沒有哭出聲,也沒有落淚,但唯獨上官澹看到,永遠鐵石心腸,永遠是一副堅毅表情的外祖父。
此刻他輕觸天子的手,竟在微微顫抖!
“陛下,何至於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