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讓劉詢震驚而又心痛的事,和廣川王不同,長安的盜墓掘墳,往往是一群無賴少年組成盜墓團夥,晝伏夜出,將長安附近的貴族平民之墓、古今大小之墳逐一盜掘,而埋藏無數金銀珠寶的漢家天子墓葬更是盜掘的重點對象。
漢文帝時代,就有人盜走漢高祖長陵宗廟裡的祭祀器皿和座前玉環,甚至割取了宗廟裡的門簾。而近年來,盜墓掘墳案件日漸猖獗,近日來,有人在扶風市場買得茂陵墓中所陪葬玉箱、玉杖二物,有人上報朝廷,官府才驚覺茂陵可能被盜了。
皇帝去年才給孝武上了尊號立廟,眼下出了這種事,簡直是動搖國本啊。
幸好被盜的隻是陪葬墓,由此引發了一係列雞飛狗跳,又是查處守護茂陵的瀆職官吏,又是滿天下通緝那些膽大包天的盜墓賊。
這件事讓劉詢對京師附近的遊俠團夥更加厭惡,雖然年輕時他也是其中一員,但同時,皇帝也在反思這背後的深層原因。
“還是長安三輔遊手好閒生計沒著落的人太多了啊!”
他曾與西安侯討論太史公書中哪一篇最好,西安侯認為是《貨殖列傳》,其中不乏真知灼見。
太史公在寫到中山等地時說,因為那兒地薄人眾,所以民俗懁急,仰機利而食,丈夫相聚遊戲,起則相隨椎剽,休則掘塚作巧奸冶。
而如今,大漢三輔、三河和關東許多地方人口飽和,耕地卻難以再增加,甚至不斷被列侯和豪門大戶兼並,也開始日漸中山化了,盜墓,尤其是盜先帝之墓明明是誅三族的大罪,卻仍有人冒險來做。
劉病已當年是親自遊曆過三輔的,經常和輕俠少年們廝混,知道長安在官府控製下,還有一個暗麵。
位於這暗麵最上層的,是那些名動天下的大豪,可謂當世郭解,什麼東市賈雲、剪市張禁、酒市趙放、杜陵楊章等,坐擁富貴,盤踞一市,不乏仗義之人,但也有上乾王法,下亂吏治,並兼役使,侵漁小民者,養了不少門徒賓客。他們還與官府豪門勾結,當年鄂邑長公主的情夫丁外人便與這群輕俠往來甚密,通過他們刺殺了一位京兆尹,一些官吏貴人甚至以結交這些“大俠”為榮。
而在其下的,則是五陵少年們,孝武時開始向關中諸陵縣遷徙天下豪富,以期“內實京師,外銷奸猾”。這些豪富遷徙到關中後均集中居住在渭北,其下一代就被稱為“五陵少年”。
這些富二代依仗家資雄厚,不屑於從事任何產業,經常穿著華麗的衣裳、騎著五顏六色的駿馬、身後跟著一大群家奴惡犬、胳臂上架著蒼鷹,耀武揚威,招搖過市。他們目無王法,經常在長安街頭打架鬥毆,反正犯事了交錢脫罪即可,甚至有號稱“京兆四少”者。
最底層的則是失去土地或不願耕作,混跡在市肆的輕俠惡少年們,他們成了“大俠”和五陵少年們的打手幫凶,在九市形成了錯綜複雜的派係,或殺人越貨,或勒索綁架,用他們的話說叫“劫富濟貧”。
“太史公說得對,其在閭巷少年,劫人作奸,掘塚鑄幣,任俠並兼,借交報仇,篡逐幽隱,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騖者,其實皆為財用耳!”
劉病已早年還對此輩“行俠仗義”有些讚許和同情,可在當了皇帝後,則轉為了完全的厭惡。
大將軍霍光也是很討厭彼輩的,但因為豪俠和五陵少年們盤根錯節,與朝官牽連甚密,很難理清,過去的京兆尹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很少能乾滿一年的,往往數月便因為動了不改動的人,而做不下去,或被撤職,或主動退下。
但自出了茂陵被盜這種震驚朝野的事後,京兆三輔是必須好好治一治了,於是大將軍調了一位額名在外的循吏來。
潁川太守趙廣漢,去年才赴任潁川,郡中有原氏、褚氏兩大家族,這兩家姻親遍布潁川,賓客常犯罪為盜賊,前二千石莫能禽製,趙廣漢既至數月,便收集罪證,誅原、褚首惡,郡中震栗。
按照大漢新製定的:三輔放西域,冀州青州放遼東,三河豫州放長沙,兗州徐州放江東閩中的流放政策,原、褚之徒千餘人遠放長沙郡。
因其能威製豪強,故大將軍霍光調了趙廣漢入長安,試任京兆尹。
霍光和劉詢都希望,在朝廷支持下,趙廣漢能用他的酷吏手段,狠狠治一治三輔的猖獗風氣。
可等劉詢吃完飯,宮外卻又出了一件大事,他瞧見幾個郎官和張彭祖在廊下竊竊私語,不由皺眉,立刻將張彭祖喊了過來:“汝等為何私語?”
關內侯、侍中張彭祖有些尷尬,連忙稟道:“陛下還記得郎官蘇回麼?“
皇帝權力僅限於溫室殿內,所以此處的郎官郎衛們,每個人劉詢都能叫出名字背景來:誰是大將軍的人,誰忠於天子,誰賢誰愚,都簡在帝心,雖然劉詢無法確保身邊都是自己人,卻知道關鍵時誰靠得住。
那蘇回是蘇武家的遠房親戚,家境富庶,入朝做了郎官,素來恭謹,早上還在陛外待命呢,是劉病已眼中的“自己人”之一。
“莫非是他出了事?”
張彭祖也沒想到,長安的輕俠們膽大到這節骨眼上還敢頂風作案:“剛得知消息,蘇回休沐出城時,竟被兩個賊人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