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兩朝開濟老臣心(2 / 2)

漢闕 七月新番 9792 字 11個月前

長安城中,誰人不識蘇武,誰人不敬蘇武?他一身皂服戴進賢冠,未著寸甲,但卻昂然行於最前方。

蘇武不需要甲胄,那一身浩然正氣,就是他的甲!

中壘營的吏士們終究沒敢對老臣蘇武和二府動手,就讓眾人走到近處,老蘇武對眾人喝道:

“放開許伯!”

這一聲讓所有人停下了腳步。

趙廣漢則緊隨其後,板著臉一通嗬斥,以廷尉律令恐嚇之:

“汝等無有天子號令調遣,卻竟敢持兵刃包圍丞相、禦史大夫府邸,又挾持皇長子的外祖父,是欲謀反麼?這可是夷三族之罪,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丙吉就不一樣了,他上前來,和顏悅色,竟能認出中壘校尉軍中不少軍吏來,一一點了他們的名,問起家人來,甚至能捋著各自的家世,皆世代為吏的吏子。

畢竟是能數劉賀三千條罪狀的,記得幾個後生的家世算啥啊。

“何苦今日從逆,壞汝家數代忠良之名?”

趙廣漢與丙吉,唱紅臉的紅臉,唱白臉的唱白臉,加上蘇武的威望在。在老臣們勸說下,這些押送許廣漢的中壘營士卒竟紛紛放下了兵刃,給許廣漢鬆綁,後悔不已。

但這時候,尚冠裡卻大門打開,更多持刃兵卒隨之而入,當前一人氣急敗壞,要中壘營吏卒們將在場所有人,不論丞相禦史大夫還是蘇武,統統逮起來!

卻是大司馬左將軍霍禹,在他身旁之人,竟是沉著臉的前將軍、龍額侯韓增!

……

家丁武裝畢竟比不了北軍的精銳,在其強弓勁弩的逼迫下,一行人被圍在了尚冠裡入裡處的開闊地上,麵迎鋒利的矛尖,背靠著這“大漢第一裡”的裡約:

“裡中皆冠帶之族,世名忠孝!”

霍禹也沒料到朝臣們居然不顧威嚇,在蘇武組織下串聯起來與自己為難,還在強調自己是“平叛”而非謀逆,要挾持他們去霍氏控製的長樂宮——他們已經聽聞皇帝掌控建章宮羽林衛的事了,一邊加緊派人手過去圍困,隻說天子為任弘部將新陽侯辛慶忌挾持。

“諸公,天子病篤,眼下太皇太後稱製,還請隨我去長樂宮中聽詔!”

但老臣們卻無人信他,哪怕是霍光舊僚的丙吉,當初敬的也是大將軍本人,卻從未將他兒子放在心上,皆緘默不言,看來霍禹隻能用強了。

倒是蘇武看著霍禹身邊,顯然已經站好隊的韓增感慨,大聲道:“龍額侯,汝欲重蹈汝先祖韓王信覆轍,走謀逆錯路麼?”

那是開國時的舊事,韓王信與韓信同名,乃是韓國庶公子,當年投靠高祖,因為雄壯勇武被看上,便封為韓王,後移國於代北馬邑,希望韓王信能抵禦匈奴。

結果韓王信見匈奴強盛,加上朝中疑他,遂投靠了冒頓單於,並為其為前鋒攻打太原,直接導致了白登之圍。

後來韓王信長期活躍在漢匈邊境,引誘陳豨謀反,屢屢為匈奴向導入侵漢境,最後為將軍柴武所斬。

韓王信在投降匈奴時,於頹當城生得一子,故名韓頹當。三十多年後,韓頹當以匈奴韓王的身份歸降漢朝,並在七國之亂裡帶著一支騎兵橫衝直撞,立功為諸校尉之最,封為弓高侯。

他的孫子韓嫣就不必說了,漢武帝劉徹在膠東邸時一起睡大的小夥伴,互知深淺長短。

霍家決定倉促謀反,其他人任宣都料定無法拉攏,隻能押到長樂宮關起來,唯獨以為,如今中朝的二號人物,龍額侯韓增或許會站在霍氏一邊。

“龍額侯之父韓說為衛太子所殺,韓增的侯位,乃是大將軍為其求得。韓氏與天子家有仇怨,而於霍氏有恩情,若霍氏倒台,天子翻起巫蠱舊賬,韓增恐怕也要失勢。”

而韓增麵對登門的霍氏說客,倒也乾脆,讓家丁仆從加入中壘校尉,幫霍禹安定城內秩序,眼下又隨他來“勸”大臣們去長樂宮了。

眼下,麵對蘇武的質問,韓增苦笑道:“蘇兄,韓氏做錯不止一次了,胡寇攻馬邑,仆之先祖不能堅守,以城降之,反為匈奴將兵,與高皇帝爭一旦之命,此一錯也。”

“仆之伯父韓王孫上學書相愛,得意忘形,僭越乘天子副車,得罪了江都王,遂為王太後所誅,此二錯也。”

“仆之父以校尉從大將軍衛青有功,封侯,後為橫海將軍擊東越,可謂戰功赫赫。然在巫蠱中,戾太子使客為使者,矯詔收捕江充等。仆父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竟為太子之客格殺,他錯了麼?”

韓增似乎在吐訴父親之怨,劉氏之薄情。

霍禹遂不疑,一揮手,讓中壘營眾人上前逮捕諸卿。

“小豎子,大將軍宣成侯一生英名,毀於汝手!”

然蘇武渾然不懼,麵對明晃晃的戈矛,竟仍直直地朝前走,越來越近。

中壘營的吏卒們怕傷到了他,竟被手無寸鐵的老臣逼得步步後退,有人都快哭出來了,最後隻好扔了兵器。

“將蘇武擊暈帶走!”

霍禹被蘇武罵得沒脾氣,對這位老臣他唯唯諾諾,對手下人卻能重拳出擊,勃然大怒,讓身邊的親信過去責打逼迫中壘士卒!

然而霍禹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在他身旁的韓增看準這混亂的空隙,忽然縱馬過來,一抽劍朝霍禹擊來,乾脆利落地傷了他的背,使霍禹跌落馬下。

然後霍禹又被躍下的韓增死死踩住,劍頂在他後頸上!

“前將軍,你這是……”霍禹臉下正好是一灘熱乎乎的馬糞,雖然不是蘿卜的,但一樣臭。

“逆賊,閉嘴!”

事發突然,霍氏死士、親信皆驚愕,蘇武等人則是大喜。

“諸位,我的話,還沒說完。”

韓增麵帶微笑,上麵有他先祖韓王信的狡黠多謀,亦有其伯父韓嫣的俊美,唯獨少了其父韓說那稀裡糊塗的倒黴運氣。

“仆父確實是錯了。”

韓增看著蘇武、丙吉等人,說出了他憋了幾十年的話。

“但也非獨是他錯,巫蠱之禍裡,所有人都錯了,孝武皇帝、衛太子、衛皇後、任安、田仁、江充、劉屈氂……”

所有的錯誤,導致了那五日的血流成河,長安數萬人死難,導致了大漢數十年輝煌戛然而止,曆史被硬生生撕裂成兩截。

“吾祖韓王信晚年也後悔啊,他說,仆之思歸,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視,前人犯的錯,韓增,不會再犯!”

“今日,我韓增與二府、蘇公、京兆尹等,會做對的事!”

父輩的錯誤,由他們來糾正。

韓增伸出左手,他的兒子韓寶上前,替他解下了護臂,再將衣裳猛地一扯,露出了滿是疤痕的左臂來。

韓增高高舉起手,看著周圍止住了行動,麵麵相覷的中壘營吏卒,大聲道:“為霍氏者右袒,為大漢者,左袒!”

聲音回蕩在尚冠裡中,當太陽從地平線升起來時,長安城中,中壘校尉上千士卒,加上一千多名列位公卿的奴仆家人子……

已儘為左袒!

……

ps:今天隻有一個大章,0點前寫不完了,明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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