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一通和出殯時一樣的哭踴之禮,但和普通百姓的土葬不同,因為墓葬太大,這五個月墳塚內封土是漸漸修好的,連棺樞也早在裡麵,今日隻需要由司空帶領三河卒填土覆蓋墓道,成封即可。
大將軍的墓門內放了麵容猙獰的鎮墓獸,然後一點點封閉,輪到來參加葬禮的眾人各自向前,以一捧土撒在墓門外,作為最後的儀式。
“身前兩美,身後一惡,大將軍,不知這是否符合你一生呢?”
劉詢邁步向前,抓起一把土,心裡如此想著。
大將軍已經被他這個抬棺者親手蓋上棺材板,釘死了釘子,徹底蓋棺定論。而自己未來駕崩後的諡號,又會是什麼呢?
會和大將軍一樣,有個“宣”字麼?聖善周聞曰宣,誠意見外曰宣,重光麗日曰宣,能布令德曰宣,力施四方曰宣,果是美諡啊,讓人光是抬頭看看,就覺得高,想越過確實挺難。
“朕想要的,不止是一個美諡。”
劉詢伸出手,將土撒了出去,就像將霍光沒來得及帶走的爛攤子——霍氏一把扔掉。
“大將軍。”
“聽朕之誓!”
他埋葬了前人的時代,是為了開始獨屬於自己的新時代!
“予小子想要的,是功德不遜於卿,是一個能與太祖、太宗、世宗媲美的廟號!”
……
五個月前霍光出殯時,上官太皇太後作為長輩,是在天子之前的。
但今日,她卻主動次於皇帝,不搶風頭。
仍是一身喪服——上官澹這短短二十餘年間,已經穿過太多次了,第一次為父族,第二次為丈夫,如今又是為母族而戴孝。
三折股成良醫,她若是還和前兩次那般呆愣,恐怕已隨霍成君而去了。
接過禮官遞來的土時,上官澹忽然有點想笑。
不是高興,隻是覺得世事滑稽。
“大將軍,你葬禮當日,孝子孝孫皆不在,唯一有你血脈的人,竟是你最痛恨的上官氏,豈不可笑?”
霍家大多數人都押在廷尉詔獄裡,連赦免的那幾人也不敢來,上官澹成了他唯一到場的血親。
“外祖母總言,我身上也流著霍氏的血,當年是大將軍心軟,饒我一命。”
她攢著手裡的土,重重扔了出去,一同扔掉的,還有她這十多年的恐懼與無助。
“不是外女孫絕情,而是你的子侄太無能。好在,成君死前是受了點苦,但至少不必受辱,如我一般煎熬思念父族。天子手下留情,霍雲與張敬之子也保了下來,霍氏至少還存了點血脈。”
“這份血和這份情,我都還上了。”
很快,上官澹就要成為父母之族皆被夷滅,又無子無女,真正的天煞孤星了。
從此以後,上官澹也不再是上官氏眼裡的小兔子,不是依附霍氏這大樹的菟絲子。
“我會是一株獨立於長樂宮中的小樹,莖葉不茂亦無威脅,根卻極深,不管未央建章中風雲變幻,我自屹立不倒!”
……
太皇太後一言不發做完儀式後,垂首而退,從任弘身旁路過也未抬眼皮,任弘與張安世則微微拱手恭送。
接著,就輪到兩位大司馬去送跟大將軍道彆了。
張安世表情控製得極好,竟是且悲且喜,厲害了您老。
任弘就不必如此了,大可儘情展現自己的情緒,歎息得傷心一點,像極了諸葛亮哭周瑜,撒的土也一把接著一把,沒完沒了,大概是心裡有太多話要對霍光說。
在最後一捧土撒出去後,任弘心道:
“大將軍,你臨終前在霍府裡對小子說的話,讓我繼承你的事業,或有虛言和其他目的,但我全當真了。”
“你先前承孝武晚年之弊,摸石過河小心翼翼。”
“我,卻站在你肩膀上,又看得清前路,可以大開大合。”
“請君安心,輪到任弘代替霍光,領著大漢前行。”
倒不是說,非要搶那唯一的掌舵人持轡者位置。
任弘最後一次拜彆霍光,低聲告訴了大將軍他此生的目標:“大將軍,我會是遠方的‘燈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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