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八年過去了,當初的小曲長趙漢兒,如今已貴為列侯、屬國都尉,更是圍殲了匈奴大單於的大功臣,任弘將他的功勞排在軍中薄冊第一。
任弘自然記得,那一戰東邊三位將軍戰果寥寥,田廣明更是隻帶回了令人尷尬的十八枚首級,任弘成了五軍之冠,當他經過便門橋時,兩岸提前歸來的漢軍都在朝他高呼“冠軍”!
而今日呢?
他們已經不是橫向對比的冠軍,而是再加上縱向,在大漢一百四十載時間軸裡,都挑不出第二位來。
今日天子發屬國玄甲軍,輕車北軍五校士軍,陣自長安至便門橋,迎接任弘與遠征歸來的將士。
嗨,這不就是天子給大將軍送葬的配置麼?怎麼活人也享受上了。
衛士們站在橋側,亦是雄壯威武,看向任弘的眼神滿是欽佩與敬畏,已經到了不敢在他麵前輕易發聲的程度。
曾經他期盼成為衛霍。
現在,他已是衛霍。
那個被人高呼讚譽,邊一時語噎,難忍熱淚隻能低頭整理衣襟以做掩飾的年輕人,如今心境卻大不相同,這或許是年輕時朝著一個目標奮鬥,與功成名就的區彆吧。
而過了便門橋,說好來郊迎的天子使者便能見到身影了,但奇怪的是,所見都是穿黑衣戴進賢冠的文官,等靠近一瞧當前的人,任弘差點笑出聲來。
麵如田字的魏相、身材修長的蕭望之、喜歡玩易的神棍梁丘賀、還有彈冠相慶的貢禹。
喲,這不是朝中眾正,從戰爭開始到結束都在明裡暗裡反對的儒官博士們麼?聽說,當單於西遁的消息傳來時,這群人再度激動起來,開始彈劾主戰派,誇大擊滅匈奴的難度:“匈奴風合而雲解,就之則亡,擊之則散,未可一世而舉也!”
如今事實打了臉,還是他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任弘取得大功,天子重禮相迎,故眾人除了魏相帶著十分職業的微笑外,其他榆木腦袋都神情肅然,滿臉的不高興。
任弘感覺事情變得有趣起來,將那些最反對戰爭的儒吏打發來郊迎將士們,劉詢是真的會玩,也不知是要讓這群人更痛恨自己,還是順便輕辱一下他們?
現在,他們應該明白“竟寧”這個年號的真實含義了罷?
有那麼一瞬間,任弘都有點享受這場郊迎了,直到抵達長安橫門處,看到停在那兒空空如也的天子車輿,奉車都尉史丹持節等待在那,說這是天子詔書所賜,令任弘乘之入城。
梁孝王在七國之亂後進長安,也乘了天子車輿,後來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身後儒吏博士們隻等任弘踏上車輿,就痛斥“僭越”,但任弘卻拒絕了,朝史丹作揖:“弘不敢受,更何況,弘必須另驅一車入城。”
說著他離了戎車,登上了緊隨其後的一輛輜車,輜車上載著一具裝飾華麗的棺槨。
“大司馬衛將軍,這是……”史丹認出來,拉車的那匹騂馬,居然是西安侯最心愛的愛馬,已經算天下名馬的“蘿卜”!
任弘撫著棺槨歎息道:“這是燕然將軍的衣冠槨和靈柩。“
這是任弘在五原郡為傅介子所製衣冠槨,裝著傅介子受傷時所穿甲胄,傅敞已經帶著傅介子屍體回北地郡安頓,但任弘仍堅持載著空棺來長安。
他需要傅介子最後幫自己一次。
也想陪著傅介子,走完這條滿是荊棘的榮耀之路,而說起來,蘿卜就是傅介子在懸泉置初見後,送自己的禮物,也是任弘現在對老傅最後的念想了。
任弘拒稱黃屋,史丹不敢擅自做決定,在後續將士抵達時,匆匆進城稟報,不多時便重新出來,說天子允之。
任弘一行人魚貫而入,橫門已經完全敞開,裡麵是歡樂的海洋,愛看熱鬨的長安市民,今日將看到他們幾代人都碰不上的大事,九市今日都停業了,西安侯他們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可單於首級卻是破天荒頭一次啊!是不是和傳說中那般,是能生吃活人的猛獸,還長著一對騾子耳朵?
百姓們被執金吾攔著,橫門大街兩側,是被天子要求來迎的文武百官,從未央宮北闕排起,越靠近橫門秩祿越低,但四百石以下的人,甚至都沒有資格參加這場十裡長街迎任侯的活動。
靠近北闕的位置,已是列侯兩千石了,他們在天子要求下,行作揖之禮,那些資格老年紀大的,還有點不願意,也有任弘的舊友故交如宗正劉德,則生怕任弘待會誌得意滿,縱馬而過,對百官大禮坦然受之,看都不看一眼,隻是點點頭而已,那事後恐怕要被說成“無人臣禮”了。
這種高規格的待遇,是殊榮,也是可怕的陷阱,就看當事人怎麼踩了。
然而他們看到的,卻是令人驚愕的一幕。
西安侯來了,卻沒有騎馬,甚至沒有乘車,而是步行入長安,一手牽著蘿卜的籠頭,拉著一輛載有棺槨的輜車,就這樣緩緩朝北闕走來!
……
ps:昨天的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