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謁完霸陵,過了渭橋,便到了鹹陽阪上的陽陵。
漢景帝的廟在陽陵前,號曰“德陽廟”,這位陛下在世時重點在於解決內憂,對匈奴通過遣公主和親通關市納歲幣來維持關係。終孝景時,雖然匈奴屢屢毀約入盜邊塞,但終無大寇。
等劉詢告完德陽廟,又輪到任弘驂乘,皇帝在行車時也不想耽誤時間,遂與任弘議論起戰後如何分割放乾血的匈奴。
“匈奴一直欲分裂大漢,高皇帝時冒頓在燕代邊塞之外扶持韓王信、東胡盧王、趙王等,吸納六國殘餘,欲於邊地裂土。而七國之亂時,趙王遂曾陰使人於匈奴,吳楚反,匈奴欲與趙合謀入邊。”
“對匈奴來說,中原分則易與,對大漢來說,一個四分五裂的匈奴,才對邊塞沒有威脅。”
任弘告訴劉詢,他在出征匈奴時發現,所謂百蠻大國,不過是各部落聚集會盟,又以攣鞮氏為尊,右地匈奴和左地匈奴語言可能不同,儼然是兩個民族,統一在大單於旗幟下而已。
在單於被陣斬後,這個鬆散的聯盟已星散瓦解,各部流竄歸於故地。
“今匈奴右地有兩單於並立,此外還有堅昆在北,小月氏在西南,一分為四。”
“漠南頹當城以東,定襄、代郡以北草原為烏桓所占,戎狄天性貪狼,為防烏桓複強侵犯邊塞,應於漠南再設一位單於。”
原本的人選是呼韓邪,可在殺其父辱其母後,顯然不合適了,最後商議,不如找到幾十年前被伊稚斜擊走後,投降漢朝的左賢王於單後代,封為正統單於,使其統轄漠南匈奴。
“至於漠北,隔著大幕,大漢鞭長莫及,可使丁零、鮮卑分之,以狼居胥山為界,鮮卑占弓盧水,丁零得郅居水、餘吾水和單於庭。”
任弘對鮮卑是心存警惕的,這正是曆史上匈奴衰落後,將匈奴帝國遺產全盤接受的部落,故扶持丁零製衡。
草原被分成了八個勢力,如此就能阻止一個龐大的統一行國出現,分而治之。若是郅支堅決不服從漢,待其被擊滅後就是七國並立……
匈奴也陷入七國之亂,但又不能讓草原打得太厲害。任弘建議,大漢得在塞北受降城建立“安北都護府”,加以管轄,功能類似護烏桓校尉,不置太多駐軍,主要是為了就近管理草原事務——做攪屎棍,扶弱抗強,讓塞外的分裂維持下去。
這其中,鮮卑烏桓是沒有王的,各位大人單獨與漢通洽朝貢,而新扶持的漠南匈奴,也應該擴大各部酋長的權力,使之與安北都護府直接往來。
劉詢對任弘的計劃十分滿意,他沒看錯,任弘確實是出將入相之良選。
等到向西抵達平陵,祭祀孝昭皇帝的“徘徊廟”時,劉詢隻默默對便宜祖父道。
“朕最感謝孝昭皇帝的事,便是將西安侯,留給了我!”
……
皇帝在平陵縣用過飯,又馬不停蹄繼續向西,他們要在入夜前抵達最西邊的茂陵,那是告六廟儀式的高潮,最為盛大。
可在平陵與茂陵之間,天子車駕卻停下了,劉詢下了車,遠遠望向兩陵之間那座封土高大的臣之陪葬墓,神情悵然若失。
是博陸宣成侯霍光之墓,劉詢默默看著夕陽中的封土,忽然對一旁的任弘笑道:“過去朕總覺得大將軍墓仰之彌高,可今日再看,似乎也沒那麼高。”
是啊,劉詢已經完成了大將軍念念不忘,卻沒時間做完的事,匈奴已滅!至少在武功上,那座山丘他已經超過!
站在山頂上,劉詢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他才二十多歲,便已完成如此大業,除了修內政複文景之富外,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這是曆史擺在他麵前的抉擇。
任弘能感覺到,劉詢已經有點膨脹和誌得意滿了,而儒生們在強敵掃除後,想必也會迫切朝向他們理想中的周政靠攏。
孟子那句話說得好啊,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曆史上,西漢就是在降服匈奴這一生之敵後,開始轉向內卷保守,自己將自己玩死的。
皇帝需要一個新的目標,而大漢在消滅匈奴後,也需要一個新的敵人!
可放眼望去,四境已無強鄰,蔥嶺以西的大宛、月氏、康居乃癬疥之疾。雄踞西亞的安息雖然強大但卻威脅不到大漢,不論是戰略還是意識形態上。
任弘隻剩下一個選擇了。
“沒有敵人,也要創造敵人!”
車隊這一路告廟行駛過的,正是渭北鹹陽的殘骸遺跡,故秦宮室。
在西域這麼多年,有為了歸化中原,號稱尉繚後代的樓蘭王;有確實自詡“東方王子之後”的於闐國背書;再加上月氏人西遷大夏這種成功的例子作證,“秦人西遷”的故事,任弘已偽造齊全了。
任弘有自信,這些模棱兩可的證據,牽強附會的大發現,起碼能騙後世七成網民,畢竟夏朝在埃及,殷商東渡美洲都很多人信。
任驃騎這西域通親自代言,此論足以讓朝野上下大多數人信之不疑,哪怕幾十年後被戳穿也沒事:他西安侯又不是神仙,犯一次錯怎麼了?
現在是竟寧二年,公元前66年,在萬裡之外的地中海,羅馬的霸業勢不可擋,前三頭都已展露頭角,他們與帕提亞脆弱的聯盟也將隨著小亞細亞局勢明朗而破裂,未來十餘年內就會大打出手。
現在隻需要靜靜等待,等安息使者將妖魔化的羅馬形象傳到大漢,諸如窮兵黷武,嚴刑峻法,無君無父、銳意東征等……任弘就可以再度拋出他在多年前製作天下輿圖時,曾提出過的“大秦威脅論”!
“匈奴雖破,但大漢仍不可苟安,西方尚有秦人餘孽!日日夜夜,都不忘東征返回中原,複辟暴秦!”
……
ps:第二章在0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