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始年間,有甿隸斯巴達克斯者效陳涉之事,斬木為兵揭竿為旗,當此時,諸郡苦大秦之甿隸,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斯巴達克斯。”
“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讀到這時,匡衡拊掌,有些高興:“暴秦積衰,秦始皇既沒,天下土崩瓦解,這海西大秦國恐怕要重蹈覆轍了。”
褚少孫卻不急,繼續讀道:“眾元老大驚,與群臣謀曰:‘奈何?’大秦有將軍姓龐名培者,與郡守克拉蘇共請纓,遂以四萬眾南與斯巴達克斯戰。本始四年(公元前71年),斯巴達克斯敗,秦將車裂其屍,降兵六千,以大釘釘於當塗十字樁上,血儘人亡,大秦遂存。”
“惜哉!”匡衡扼腕長歎:“那斯巴達克斯和陳勝一樣首義,卻還是敗了,隻可惜海西沒有高皇帝誅滅暴秦!”
褚少孫笑了笑,繼續念:“又大秦開國之將李必達遺言曰‘能複秦始皇帝故土者,帝!’故大秦自立國以來,執政官與諸將皆窮兵黷武,銳意東征!”
接下來就是安息人幫忙背書了,如果說五年前安息(帕提亞帝國)和羅馬共和國關係還勉強,還能坐下來絲綢生意的話,這幾年簡直是急轉直下。
靠著安息人的熱心補充,窮兵黷武的證據,任弘可是幫“大秦”列了個全。
比如某年某月,大秦國滅了某個名叫迦太基的大國後,在其都城附近土地上撒鹽——時間不對不要緊,反正漢人讀了也沒法去幾萬裡外求證。
又比如滅了破一座叫耶路撒冷的城池後,龐培屠城,殺了好幾萬人。在任弘的添油加醋下,那個名叫“龐培”的“秦將”成了在漢朝最知名的大秦人。
而褚少孫對龐培的評價,已經從“海西章邯”升級成為“海西白起”了,還篤定道:
“那龐培殺降、屠城,皆不祥之事,哪怕百戰百勝,最終也必重蹈白起之亡!”
而大秦的疆域,在龐培等戰將的擴張下,越來越大,已是海西第一搶過。竟寧四年(公元前64年),龐培滅了已經衰弱的條支,並之為郡縣,後二歲,又滅本都國,與安息相鄰。
如今地方數千裡,有四百餘城,小國役屬者數十,人口相當於大漢之半,有兵數十萬,船舶數千艘,常欲入寇安息,重返大漢,好按照任弘虛構的那位“李必達”的承諾,為秦帝!
通篇看下來,基本每個地方都能自圓其說,或者強行附會,讓對羅馬一無所知的漢人挑不出毛病。而且還有安息使者背書,證明大秦確實是個邪惡的國度,其強大、好戰、暴戾,展現無疑。
文章的最後以“海西苦秦久矣,若暴秦滅安息東征,與匈奴殘黨郅支單於相合,恐為中國大患”為結束。
“我現在明白西安侯為何在左傳中提倡守在四夷了。”
匡章如此感慨道:“如匈奴郅支單於,還有這大秦,前者犯義侵禮於邊境,後者邪行橫作,使海西幼孤為奴,甿隸係累號泣。海西諸邦,若聽說東方天漢行仁義,尊禮儀,應是舉踵恩慕,若枯旱之望雨吧!”
褚少孫頷首,畢竟還年輕,以他的史學功底來看,已是信了這《海西大秦國事略》裡三成假七成真的話,帶著感慨,對匡衡低聲道:“稚圭,正如你先前所言,春秋三傳中,吾等當學《左傳》,這才是經世致用之學也!”
……
相同的一篇文章,在另一個人看來,卻看出了完全不同的門道。
“任弘欺朝中沒有智者,看不透他的卑劣伎倆麼?”
魏相冷笑著將《大秦國事略》扔到一旁,又哈哈大笑起來。
在對那“大秦東征”還有些擔憂的梁丘賀、蕭望之問他為何發笑,魏相卻搖頭不言,隻是走到一旁,開始寫一封奏疏。
彈劾任弘的奏疏!
魏相一點不相信《事略》上的鬼話,他以為,這世上究竟有無一個“大秦國”都是要存疑的,更彆說那居然是前朝餘孽所建,這不過是任弘編出來欺騙愚民和俗儒,想要利用他們恐懼的把戲。
退一萬步,就算一切都是真的,隔著萬餘裡,那大秦,又能對大漢有何威脅?
魏相不知道,任弘究竟用了什麼方法,能讓每一篇紙張上出現一模一樣,如同印章所刻的文字,但他很清楚任弘的目的。
“西安侯野心不小,此時宣揚大秦國之事,這分明是想借禦寇以自重,逼迫天子立左傳為官學,好讓他達成三立不朽,成為當世‘聖人’,日後好行田常之事也!”
魏相的筆重重落在簡牘上,任弘的尾巴已經完全露出來了,他也不必再籍蕭望之等人出麵,而要親自上場:“今日,我便要向天子戳穿此人的大奸似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