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是身毒對大漢的稱呼,也是漢人之意,如今黃膚細目的漢人,已經比婆、刹更加高貴。
罽賓氣候溫和,與潁川郡差不多,沿著大道走了一天,就抵達了都護府所在。
這本來是罽賓國的都城,名叫循鮮,十年前驃騎將軍攻滅罽賓之後,將這裡改了個名,叫“巴鐵城”,也不知有什麼含義,或許是因為附近山裡有鐵礦的緣故吧。
這是一座大城,有一千多戶人家,城外大街小巷彎彎曲曲,市肆當途,樓店夾路,屠戶、釣徒、娼妓、戲子、劊子手、清道夫,這些人所居之處都有特彆標誌,他們被排擠在城外居住。遇到居住在城裡的漢人或婆羅門、刹帝利經過,他們必須避到路旁。
但不論貴庶,衣服都很簡陋,男人在腰間圍上一塊布,一直達到腋下,把長巾橫置,一頭搭在左肩上,右肩袒露。女子穿一件圍裙,把兩肩都遮蓋起來,鬆散垂下。
巴鐵城牆多疊磚而成,住宅的牆壁間或以竹木編製。用木頭製作屋頂,泥上石灰,蓋上磚坯,牆上則喜歡塗上和牛料的牛糞。因為身毒人認為牛是聖潔的,牛尿和牛糞可以用來入藥救人,甚至沐浴,殺牛更是萬萬不能。
穀吉聽說後告訴我:“本以為大漢立律法禁殺耕牛,沒想到身毒人更甚之。”
我隻回答他:“過猶不及。”
外郭區有一些浮屠廟和婆羅門廟,浮屠寺有圓形的塔,從外麵看十分樸素,院子裡種著樹,很是僻靜。
而婆羅門寺則很高,用上了藍、紅、綠等鮮豔的顏色,雕飾著奇奇怪怪的神明,有長象鼻子的,有六隻手的,甚之還有男女公然**的塑不堪入目,都擠在一起好像要掉下來一樣。靠近時有濃烈的香料味,寺內敲敲打打,身毒人擠在一起吵吵嚷嚷。
穀吉說他隻感覺頭有些疼,我則是捏著鼻子快步經過。
幸好這些味道和吵鬨,在進了內城後就消失了,內城門豎立著漢闕,裡麵全是漢式建築,滿街都是華夏衣冠,讓我們感覺回到了故鄉。
就是在巴鐵城裡,我見到了久違的楊公。
……
我和楊公是見過麵的,石渠閣之會前,我曾有幸去他的家中,請閱太史公書,那時候我隻是個魯詩學派的小儒生,本以為楊公素有狂傲的名聲,會不加理會,誰知道他卻儒雅隨和,對我很熱情。
時隔十多年再見,已經是身毒都護府副校尉的楊公還是和當年一樣健談,針砭時弊時膽子更大了,讓衛司馬穀吉有些不太高興,私下裡說楊公要是在朝中,恐怕已經被誅殺了。
楊公看了我為史記補的那幾篇後,大加稱讚,說我有史材。他也拿出自己所作的史記外國傳,說希望將這些內容送回大漢出版,讓世人知道天下之廣袤。
“鄒衍的大九州學說是對的,中國者,不過是赤縣神州,天下之九分之一而已。”
這書上也記述了驃騎將軍南下後十年間的征戰與身毒都護府建立的經過,我在此隻簡略說一說。
自五星元年(公元前59年),驃騎將軍於高附山口大敗罽賓王後,很快滅了罽賓國,設罽賓道。次年,又令北方難兜國臣服(克什米爾)。五星三年(前57)向南擊服南大夏諸邦(旁遮普),設南夏道。
元康元年(前55),驃騎將軍乘安息老王死,兩小王相爭之際,沿身毒河南下攻取安息屬邦烏弋山離國,設信德道,至此全取北身毒。元康二年(前56),天子下詔設身毒都護府,至今日已曆七載。
楊公與我談起:“身毒之大,隻略遜於中國,方圓九萬多裡。三麵瀕臨大誨,一麵背靠雪山。北方寬,南方窄,形狀好象三角。天氣特彆炎熱,地方又多潮濕。北方山阜眾多,丘陵多鹽堿地,東部河流原野很肥沃滋潤,南方草木繁茂,西方土地磽薄,唯獨中部恒河最為富饒。”
而身毒都護府所占,不過是整個身毒的五分之一,北身毒而已。
我就這樣在巴鐵城待了半個月,卻始終沒見到西安侯。
楊公對西安侯並不尊敬,常以“彼”來代稱:“他啊,或與烏孫小昆彌帶著兵卒東征西身毒、中身毒,卻不要土地,隻勒索錢帛人口貢賦,占據一些南身毒海港好讓大漢西來船隻歇腳,猶如盜寇。卻不見半分他口口聲聲所言的仁義、禮儀,果然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啊。”
安平公主已被天子封為“烏孫小昆彌”,與大昆彌大樂並立。妻為王而夫隻為侯,確實有點不妥。
楊公又道:“其實公主是為了看著西安侯,不讓他找那些膚白貌美的婆羅門婢子。”
我陪著笑了笑,隻覺得穀吉所說不差,也就西安侯能容楊公,換誰都已將他拔舌斬首。
楊公繼續道:“更有甚者,自從前年,那太子少傅劉更生來身毒之後,師徒二人便常居罽賓以北山中,沉迷煉丹修仙之術。舟師從南身毒及南海島嶼所得的丹鞏硝磺,一車一車運進山裡去,又從中原高價雇來鑄鐵之匠。”
“西安侯才四十有餘,身毒疫病竟沒染上過,距一命嗚呼尚早,如此急於煉丹製藥,我看是另有所需。”
聽到這,我膽子小,有些不敢再坐,想要起身告辭。但楊公已經喝醉了,竟拉著我繼續罵道:
“任弘當年口口聲聲說什麼‘國之將亡,聽於神’,如今卻全忘了,有國不治,雜務全扔給我,自己則不務正業,一天天的不知道在乾什麼!”
……
PS:第二章在0點前。
褚少孫是史記的補全者之一,經常看到的“褚先生曰”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