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不似韓信這般心細,徑直大快朵頤,轉眼便將這三倍份量的肉食給一掃而空。
而他能如此安心地進食,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原因——項羽喚他赴這場庭議,卻無讓他與幕僚們相辯的意思。
項羽一旦決心遷楚國王都至鹹陽,便要對麾下士卒進行安置。
願留的,他便予以一定官職,不願留的,他便予以一定賞賜,有他們自信抉擇。
實際上,出乎項羽意外的是,他設想中的極度思戀故鄉、歸心似箭的楚國子弟兵,隻占那泱泱四十多萬大軍的極少數。
餘下的大多數人,要麼是後來被編入項羽軍中、家人已然離散失亡、歸無可歸的他國將士,要麼雖是楚人,卻不肯就此滿足於回鄉去過娶個婆娘熱炕頭的尋常生活,還想繼續追隨實力強勁的項羽趁亂拚上一把,博得更多功名利祿,並不在乎吃些苦頭的。
對同樣渴望名滿天下、出人頭地的士子儒生而言,追隨一位既有王霸之資,具備雄心壯誌,還能做出理性有益的抉擇的大王,自然比侍奉一位行事僅憑心意、惦記著衣錦還鄉的虛榮的大王來得令他們滿意。
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彭城與關中之地相比,毫無優勢可言。舍關中沃野不取而東歸彭城,便如將天賜之物拱手讓人,幼稚之至,實是不折不扣的敗筆。
如今一向剛愎的項王幡然醒悟,要撥亂反正,他們自是樂見其成,豈有反對之理?
即便是場中少數唱反調的,也隻是憂心收攏民心上恐會過於艱難罷了。
項羽麵無表情地聽著底下人熱烈討論,不時頷首,示意認同。
他將呂布召來,純粹是為了讓眾人知曉功勞該歸到何人頭上,還是為其作臉,才特意安排在原左尹項伯的坐席上。
若換做旁人,麵對項王如此用心的提拔,早已感動涕零,誓死效力了。
而在呂布身上……他隻在暗自慶幸逃過一劫的同時,決定看在方才那肉嘗著不賴的份上,少罵這憨王幾句。
對一向固執、這回竟不聲不響地改了主意,做出英明決策的項羽,範增老懷欣慰的同時,看呂布是既敬佩,又喜愛。
如此智勇雙全、竟連執拗的項王也能屢屢勸動的奇士橫空出世,卻是不重名利,隻忠心耿耿地伴於王側……
隻能說是上天賜給霸王的氣運了。
範增作為項王身側的幕僚之首,待方略定下後,自是製定具體委命之人。
他也充分汲取了項羽在函穀關前大怒討劉、衝動之下三番四次改主意的教訓,為防止夜長夢多,項王再次出爾反爾,他這次是連明日都不樂意等,當場就將事務逐一安排下去了。
呂布吃飽喝足,撐著一側下巴懶洋洋地看了會兒熱鬨,很快就覺無聊透頂。
既司馬之位應要改許原為雍王的章邯,那他應當能討個彆的做做?
看著範增那發須雪白的老頭兒在辛辛苦苦地安排職事,呂布生怕被砸個搞內政的差使,趕緊尋了個借口,想著溜出殿去。
呂布一開口,一直板著臉發呆的項羽才回了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他自不難看出一直變換坐姿、愁眉苦臉的呂布的確坐不下去,還真一抬手,不僅隨了他意,還將一向與他交好的韓信給一道放出去了。
項羽驟改主意,定下遷王都於鹹陽的決策時,項伯自是無從得知的。
他也全然不知,自己由早前劉邦送來的財物裡取出賄賂獄卒、好令他們多看顧獄中張良的行徑已然暴露,還因那前秦寶物上特有的寶庫印記,導致連遲鈍如項羽都能順藤摸瓜,懷疑上了他早同劉邦暗通款曲。
他自尊心同樣極高,並不亞於項羽,且始終認為自己一舉一動,皆順‘義’而為,因而不論是將楚軍動向告知張良,私會劉邦,收受寶物,還是在項羽前奮力為劉邦周旋,為此不惜損害楚軍利益……他也奇異地始終不曾問心有愧過。
那日宴中當他不得不挺身而出回護張良,卻公然受呂布這一無名小卒挑釁與羞辱,奈何武力懸殊,他縱然氣怒,也心知不是對方對手,隻能忍氣吞聲。
單就此事,已讓他鬱氣難解,然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素來對他超然信重,尊敬有加的項羽,竟是鐵了心地縱容呂布待他如此無禮!
想他身為項氏族長,多年來櫛風沐雨,為晚輩鞍前馬後,卻落得如此一個淒涼下場,不免讓他對項羽生出滿腔怨恨。
項羽不來請他議事,他既為自己在對方心中地位驟降而默默不安,更覺顏麵再次受損,如何會去卑躬屈膝地請和?
他在加深了對呂布和項羽怨恨的同時,索性除了去牢房裡探看張良外,大多時候都隻留在自己殿中,於外頭的動向的感知,自就晚人一步了。
唯一不變的,是他要私放張良的決心——項羽喜怒未定,殺性甚重,張良在獄中多關一日,便注定多一分危險。
待分封之後,大軍啟程回了彭城,身處楚國王都,就更難有出逃的機會了。
項伯輾轉反側,最後還是決心不顧張良先前那回會見時的反對之意,先設法將人救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