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載著楚帝隱秘期望的信簡經快馬加鞭, 不出八日,即送到了正要離開漢中的呂布軍中。
呂布這會兒還蔫巴巴的,滿腦子淨裝著那被他不小心一下踹死的劉耗子。
隻他哪怕是個泥人, 也能被項憨子給惹惱了——自由巴蜀起軍返程那日起,滿打滿算,也不過行了十日軍, 可至漢中,已稱得上甚是迅捷。
可那憨帝的催歸信簡卻來得忒勤快,三天兩頭就得來一回。
他縱使背生雙翼, 也沒那麼快飛回去!
呂布起初還拿那信簡, 與便宜老哥慎重商討一番,尋思著該如何回複才妥當。
到如今,他不臭著臉將這信使踹回去, 就已算是瞧給楚帝幾分薄麵了。
——催催催, 催他娘的催!
呂布麵無表情地衝那信使一點頭, 權當行過禮,便接過信簡來。
許是他連楚帝也敢二度飽以老拳、予以武諫的名聲太過響亮, 以至於他如此輕慢無禮, 那信使也絲毫未覺不妥。
待入室後, 呂布隨手掂了掂這回好似有些較以往都厲害些的分量,不知怎的,隱有所覺。
他莫名歇了原要交於韓信手裡的心思,鬼使神差地拐了個彎兒, 繞過正凝神思考著甚麼的便宜老哥,鬼鬼祟祟地來到自個兒案桌前坐下。
那憨子,這回怎寫得忒多!
待將那封著竹簡的繩索解後,呂布心不在焉地將其攤開, 一邊打著嗬欠,一邊無意識地輕念道:“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
案桌被猛然打翻的聲響不可謂不大,連陷入沉思、不知年歲的韓信倏被驚醒。
見這些天裡一直如泥塑木偶般垂頭喪氣、平日根本不願挪動的賢弟坐在不知為何打翻了的案桌邊,白皙麵皮漲得通紅,英氣勃勃的眉眼間此刻卻是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時……
韓信滿腹疑慮,卻來不及多加思索,匆忙上前道:“賢弟——”
“彆過來!”
呂布大驚失色,想也不想地大聲喝止!
他頭回以稱得上手忙腳亂的慌亂姿態,將被連案桌一道打翻在地的那楚帝親書給拾起,想也不想地就往懷裡一揣:“無事了,布方才不慎手滑……韓兄快忙去罷。”
匆匆忙忙地丟下這話後,呂布便腳底抹油,轉瞬就不知逃哪兒去了。
徒留一臉莫名其妙的韓信望著他那悄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仿佛寫著‘欲蓋彌彰’四字的背影,狐疑地蹙起眉來。
呂布繃緊麵皮,在一路兵士的俯身行禮下,橫衝直闖回了自個兒寢房,才終於鬆了提著的那口氣。
剛一緩過神,他就忍不住又在心裡大罵那混賬憨帝!
他娘的,這等本當隻用在緊急軍報上的快馬傳書,竟叫那不要臉的大憨子拿來瞎做使喚,抄這麼些個叫人……叫人……忒不自在的詩句送來!
一想到自己方才無意識地念著,竟差點在便宜老哥前將那詩句念出,呂布始終覺心有餘悸。
他就如揣了顆燙手山芋似的,一將門重重關上,就趕緊將這封寫了不得了內容的書簡自懷裡掏出,用力擲到了榻上,如臨大敵地瞪著它。
不知過了多久,他一身炸開的毛漸漸平順,便沒能按捺住心下好奇,慢慢吞吞地走了過來,重又翻開。
……那憨子雖是個舞劍弄槍的莽漢,這手字倒是不錯。
呂布板著臉,默念下去。
畢竟他雖沒少受過美人兒的秋波頻送,更沒短過軟玉溫香的投懷送抱,可如此纏綿悱惻的情詩……卻還真是打娘胎裡出來的頭一回。
他幾乎坐立難安,不時抬頭警惕四周,渾身彆扭地將這首《思美人》念完後,心跳疾如擂鼓,麵皮更是燒燙得慌。
他原想著憑憨子的腦袋瓜子,至多將那屈子的詩作抄上一份。
孰料前半截雖差不離,後半截卻是改得麵目全非……的情意綿綿。
呂布不自在地將書簡重新封上,藏到包袱深處後,忽想到什麼,不禁沉了麵色。
更有一股無名邪火,忽由心裡燒起。
也是,怪他低估那憨子了。
能於絕地裡念出‘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憨腦子,哪能沒幾套花言巧語?
——那憨子生著個榆木腦袋,卻將竅全開這歪門歪道上頭了!
韓信哪知他賢弟這波瀾起伏的心境,於室中候了片刻,不見賢弟回來後,終是按不下滿心憂慮,親自尋來了。
然而這一尋不打緊,竟見近些天裡始終沒精打采,凡事興趣缺缺的賢弟,不知為何徹底恢複了往日精神抖擻……甚至是殺氣騰騰的模樣。
方才那信簡,究竟由何方神聖所寄來?
饒是韓信這般素日裡好奇心不算重的,這會兒也不由燃起了幾分探究之心。
隻是見賢弟一臉警惕,明擺著要對這秘密嚴防死守的架勢,韓信唯有強行按下這份心思,轉而提起他事了。
不過賢弟既已恢複精神,這漢中城自是不必多作逗留了。
於是翌日一早,這支西征歸來的楚軍便離了漢中,重新向鹹陽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