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廢待興, 諸事待決。
包括範增自己在內,群臣皆以為這位年事已高的丞相,至多再撐個一兩年就得撒手人寰。
卻不想十年過去, 這年近八十的範丞相竟還精神矍鑠,老當益壯,仍占著丞相的位置。
有這位陛下的‘亞父’在, 除那位以大將軍之功得封皇後的呂奉先外, 臣屬中自是無人越得過他。
範增哪裡不知,自己被一乾同僚背地裡罵著老不死。
他亦自知年高, 三番四次曾考慮過,隻等時機成熟, 就徹徹底底地退下來頤養天年, 而活了這麼長時日,親手迎來這太平盛世,亦足以令他有朝一日、含笑九泉。
偏偏他眼巴巴等的‘時機’, 卻總未來。
這日朝中就修築溝通南北之運河之事吵得不可開交, 項羽一時間猶豫不決,範增亦是思緒未定, 索性一散朝, 就拐了個彎兒, 徑直去奉賢殿找皇後問政了。
因著呂布的特殊身份——雖是皇後,卻兼大將軍之事——早朝時不再有站在隊列最前的大將軍, 陛下身邊卻添了一把皇椅。
隻是十天裡得有個七八天,那張椅子都是空著的。
對皇後鮮少赴早朝議政的舉動,臣子間自不乏猜測。
其中得認可最多的猜想,自是這位呂奇士雖高居後位,帝後亦極恩愛, 卻始終知進退,曉避嫌。
又因項氏一族中人才濟濟,那位過繼來的太子的表現可圈可點,局勢趨於穩定……
群臣對後宮始終無人、僅有皇後一人的局麵,亦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畢竟上一位對此指手畫腳、大肆批判的官員的下場,可還曆曆在目。
那時皇後聞言,僅是不屑地輕嗤了一聲,陛下卻是勃然大怒。
幸有皇後及時勸阻,未傷那人性命,卻仍被怒不可遏的陛下發配到極南地去做官,與被絕了仕途毫無區彆。
那人本不過是為嘩眾取寵,自不願去南地送命,遂灰溜溜地辭官而去,自此再無消息。
有此前車之鑒,後人哪敢再犯?
陛下心甘情願與之共享江山,又哪容得旁人置喙。
須知這位呂姓皇後,可是昔日親自帶兵衝鋒陷陣、殺得血流成河、建功無數、以賢名著稱的呂大將軍。
——偏這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正是同樣威震四海、勇猛凶悍的皇帝陛下的那片龍之逆鱗。
膽敢觸逆鱗者,自是必死無疑。
呂布哪裡知曉,自己不過是懶得早起去聽一群文官嘮叨,就落得這般離譜猜測。
而急匆匆去尋皇後問政的範增,也不幸撲了個空:據衛兵言,皇後老早就出了奉賢殿,往兵營去了。
呂布仍虛領大將軍一職,偶爾心血來潮,便去兵營訓練一番兵士,活動活動自個兒筋骨。
對此行蹤,範增暗道不巧,卻也不意外,遂往兵營去了。
然而當他趕到軍營,卻仍未找著人,道已往其義兄韓信的府上去了。
皇後向來與這位韓大將軍雖非手足、卻勝似手足。
範增雖白跑了兩趟,亦不覺意外,遂馬不停蹄地朝韓府去了。
韓大將軍這日正逢休沐,不必去軍營訓練兵士,便忙著修撰兵書,作為消遣。
對‘國舅’這一喜好,項羽自是甫一自呂布口中聽聞,即派人予以了大力支持。
有一乾文吏輔佐,幫著篩選搜集,韓信於編撰上的進程更是一日千裡,深感如魚得水。
他不願似鐘離眜、龍且等楚將般離京述職,實在是十年前那一仗徹底打出了大楚的威風,使一度最為強橫的匈奴就此灰飛煙滅,餘下各族自是聞風喪膽,紛紛臣服。
不但每年派人進大量貢品,還派來質子進京,深恐大楚雄師的鐵蹄。
而項羽亦知連年戰亂、民生疾苦,無意窮兵黷武,遂暫歇了征戰的步伐,解散了六成兵勢,還卒於農耕。
既再無夷族膽敢犯邊,將軍自得了閒置。
天下太平,二三十年內怕都無仗可打,就算去了,也不過似在京中時練兵和修撰書籍罷了。
隻是這樣的‘閒置’,卻不似十五年前那叫韓信心灰意冷的‘閒置’,反叫他心滿意足。
促使韓信留下的原因,自還有更為緊要的一個——他著實放心不下驟然做了皇後的賢弟,唯恐以賢弟的耿直脾性,或會在陛下手裡受委屈。
然而整整十年下來,距帝後最近的韓信如何不知,帝後間雖看似不乏雞飛狗跳的拳打腳踢,但大多是賢弟玩鬨般主動掀起‘事端’。
陛下是甘之如飴,賢弟委屈一點沒受,他起初還提心吊膽、後是不可思議,漸漸的,也就安下心來了。
範增到了韓信府上,與這位雖無人明言、卻是眾所周知的‘國舅’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就平心靜氣下來。
他望著談吐不凡、智略逸群的這位韓大將軍,不禁感歎當初未曾反對陛下納後實在明智。
他雖老了,卻未糊塗,還依稀記得韓信曾因投楚軍數年、始終不受重用而離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