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盛夏,首爾市江南區清潭洞。
裴敬誠將車子開進車庫,迅速熄火後打開後門。
“荔荔,小心一些。”
他一手護著女兒的頭頂,一手輕輕抓著她的胳膊。
小心翼翼從車裡鑽出來的女孩穿著一襲白裙,彎彎卷卷的頭發柔順地垂在肩頭,削瘦的身形看起來就像個易碎的瓷娃娃。
“我沒事,爸爸。”
裴幼荔安慰地拍拍裴敬誠的手,自己慢慢朝樓上走。
韓希善抱著一件外套,從另一邊急匆匆地趕過來:“你就光看著?也不知道扶一扶,這台階這麼高,人家爸爸都會把女兒抱上去。”
裴敬誠:……
他無奈地從後背箱拿出行李:“女兒需要鍛煉,不能總不下地。”
“鍛煉也得挑挑時候,”雖是抱怨,韓希善的聲音卻依舊溫柔,“家裡那麼多器材,以後有很多機會鍛煉。”
反正,怎麼說,老婆都有理。
裴敬誠閉上嘴巴,乖乖地搬了東西跟在兩人身後。
裴幼荔回頭看了看他,唇角不自覺浮起微笑。
今天是她回到原世界的第132天。
從15年車禍,到19年醒來,裴幼荔昏迷了整整3年半。
醫生本來已經下了死亡通知書,可偏偏她還總有一口氣吊著,讓裴敬誠和韓希善無法放棄。
知道裴幼荔短時間內醒不來,原經紀公司表達了慰問之意後,便安排了解約事宜。
肇事者也已經進了監獄,可傷害終究無法彌補。
漫長無邊際的痛苦和守候,裴敬誠和韓希善的頭發都已隱隱發白。
但裴幼荔的頭發卻仍舊烏黑漂亮,甚至比往日更有光澤。
照顧她的人用了一萬倍的心思。
剛醒來那會兒,裴幼荔還不能下地走路。
長時間臥床,讓她幾乎忘記了如何使用下肢,在母親的陪伴下,才能夠逐步開始康複訓練。
到現在,獨自走路早已沒什麼問題,就是……有點跛。
“荔荔,吃不下可以先不吃,等你想吃了,媽媽再幫你熱一熱。”
裴幼荔現在的體重隻有八十多,韓希善既希望她多吃一些,又擔心她的胃無法承受。
“還想喝一碗雞湯。”
因為主人特意吩咐過,家政阿姨沒有把家中的重口食物,比如泡菜之類擺上桌子,隻做了些清淡又大補的菜。
其實裴幼荔已經吃不下了,但為了讓二老開心些,還是撐著多喝了碗湯水。
飯後,做了會兒運動,她便回了臥室。
韓希善沒打擾裴幼荔,隻在期間進來一次,為了送草莓。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裴幼荔打開ipad,在naver搜索框中輸入幾個字——
【安上教會】
她已經恢複了記憶。
六世,像六場加長版電影,在剛有意識的腦子裡輪番播放。
就算連看六場電影,普通人也受不了,更何況是曾親身經曆的事。
快樂的,悲傷的,恐怖的……無論是哪一種,都讓裴幼荔無法承受。
在不知情的狀態中,她談了六次值得銘記的戀愛,經曆了六種完全不同的人生。
裴幼荔不知所措。
她記得,那他們呢?
如果記得,她該怎麼選擇?
每每思及此,裴幼荔就有些後悔讓權予知幫忙摔碎雪絨花。
她會不會受到懲罰?應該……不會吧?
裴幼荔很擔心權予知,但又無可奈何。
她沒有辦法回到時空管理局。
零一不知道去哪裡了。
裴幼荔收回思緒,專心在社會版麵查找新聞。
這幾個月,韓希善無微不至,她沒有多少自己的時間,也沒辦法過多接觸電子設備。
“媽,你有沒有聽說過安上教會?”
“安上教會?沒聽過,荔荔想信教?”
“……不是啦,那韓曄集團呢?博亞集團呢?”
“什麼韓曄、博亞?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頭痛不痛?”
裴幼荔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韓希善,但她對自己曾經真實經曆過的案件一無所知。
是沒有,還是沒被揭穿?
裴幼荔更傾向於前者。
她放心不下薑然,也擔心那些受害孩子會在無人的角落被持續侵害。
naver顯示出了許多關聯詞條,唯獨沒有“安上教會”、“韓曄集團”和“博亞集團”的信息。
倒是龍山區的教堂原址和麻蒲區的廢棄學校依舊在地圖上有所顯示。
不知道與當初的“安上教會”一案有沒有關聯。
裴幼荔走下床,想找個理由說服父母帶她去那邊逛一逛。
然而,剛打開臥室門,就聽見電視聲中掩著的對話——
“你照顧荔荔辛苦了,等會就早點去睡吧。”
“那你呢?”
“手底下好幾個研究生、博士生的課題需要指導,已經耽誤孩子們一段時間了,今晚得去熬夜審稿。”
“唉。”
“等荔荔腿好一點,我給她安排個學校去讀,再□□豆絕對不行,還是得上學。”
“荔荔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劇烈運動,可是……出事的時候是高三,到現在一共錯過了四次高考吧?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跟得上。”
“我相信她。”
……
裴幼荔輕輕關上門。
原世界錯過了四次高考,但平行世界,她可是參加了六次。
當時的某些技能依靠屬性點存在,如今無法複原,隻有學習能力幾乎成倍增長。
裴敬誠和韓希善應該是白擔心了。
裴幼荔回到床上,打算半夜獨自出去一趟。
裴敬誠沒什麼時間,她也沒辦法跟他們解釋為什麼要去那裡。
完成任務重生?而且還攻略了六個男人。
韓希善估計會給自己找心理醫生過來,看看她的腦子究竟有沒有摔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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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一點,父親早已出門,母親太過勞累,也已熟睡。
裴幼荔慢慢“挪”下樓梯,悄悄關上了門。
司機按照她給的定位行駛,時不時地從後視鏡看一眼,似乎有點好奇。
“到了。”
“謝謝您。”
裴幼荔將錢遞過去,司機才從壓著的帽簷下看清她的臉。
很美很白。
但好像是個小瘸子。
司機暗暗覺得可惜,語氣不自覺染上同情。
“小姑娘,你回去嗎?”
“等會就回。”
“估計這邊打不到車,我等你一會兒?”
“可以嗎?謝謝您!”
裴幼荔感恩道謝,背上小書包,拿著隨身帶的雨傘便下了車。
與第二世的安上教堂相比,這裡沒有那麼繁盛,部分牆皮已經脫落,看起來十分老舊。
應該沒有那種案件了。
裴幼荔鬆了口氣,又感到些許迷茫。
看樣子,原世界和平行世界不完全一致,還是有一點區彆的。
可是,到底哪個才是原世界呢?
是不是因為她在,這個世界才在她這裡叫做“原世界”呢?
裴幼荔胡思亂想著,繞過一段小路,來到了正門。
【龍山區福利院】
福利院?
裴幼荔僵住,第二世的回憶湧上心頭。
作為“安上教會”的親曆者,吳丁均和樸世元的變態行徑讓她一度陷入輕度抑鬱,以致現在想起仍然後怕。
條件反射地,裴幼荔想進入院中看一看。
大門有守衛,不是正常探視時間估計不會讓進,她努力尋著漏洞。
突然,肩膀上傳來幾下輕拍觸感。
精神緊繃的裴幼荔一抖,反手就將傘尖懟了過去。
“啊——”
吃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也沒站穩,因為反作用力摔在了地上。
“裴,幼,荔。”
麵前的男人捂著肚子,神色痛苦地一字一頓地叫出她的名字。
看清他的長相,裴幼荔僵在了原地。
暗夜的轟鳴,強烈的撞擊,清白色的煙霧,從前的模糊人影漸漸變得清晰。
邊泊賢。
他怎麼也在這兒?
裴幼荔的手指不自覺扣進泥土。
“明明被打的是我,怎麼你……碰瓷嗎?”
摔在地上的女孩子臉色蒼白,玻璃珠般的漆黑眸子愣愣地盯著他,長睫毛在眼瞼下的皮膚投上暗影,看起來格外脆弱。
倒真像自己欺負了她。
邊泊賢沉默地俯下身,想要扶裴幼荔起來。
後者看見他的動作,連忙躲開,自己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