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答的手機殼是明黃色,像是從濃墨重彩的油畫上截取了一部分, 在眼前一晃而過。#小@說賀原足夠好的視力讓他看清了來電顯示上的名字, 不由分說, 在她站起身預備走人的刹那,他眼疾手快拉住她。
“乾什麼?”蘇答被拽住, 不得不停住腳, 眉頭因他這動作不虞地皺起三分。手嘗試著掙了兩下, 分毫不動。
賀原一本正經, 看表情像是想和她說點什麼。
手裡的手機還在響,蘇答進退維穀,隻得先接通電話。
“喂?”
“是我。”那邊傳來裴頌熟悉的聲音, 語氣中略微無奈,“你現在方便嗎?”
蘇答聽出異樣,“怎麼了?”
“不小心被機動車撞了, 有點小擦傷,現在在醫院掛水不能走動,你要是不麻煩的話,想讓你幫我打份病號飯。”他說得雲淡風輕,還帶點自嘲。
受傷可不是小事, 蘇答完全沒有開玩笑的心思,一聽就急了:“怎麼會撞傷?你把地址發我, 我現在馬上過來。”
裴頌強調幾遍, 不嚴重, 隻是小問題, 蘇答卻放心不下,閒話沒多說,立刻掛斷電話。再一看,手還被賀原扯著,她的表情馬上變得不太好看:“鬆手,我要走了。”
賀原聽見她方才的話,裴頌的聲音從聽筒裡也微微漏了些出來,“你要去醫院給他送飯?”
“是。”蘇答不想浪費時間多加糾纏,又掙了掙手腕。
賀原還是不放,“他不是說隻是小擦傷,應該不要緊。”頓了一下,“要吃什麼,我可以讓人送過去。”
裴頌吃不吃跟他沒關係,他和對方的交情隻是見過一麵,如果不是因為蘇答,他哪裡會管。
賀原自認態度夠誠懇,可蘇答不是這麼想的。她看著賀原,覺得他有些胡攪蠻纏:“吃什麼不是重點,裴頌現在弄傷了,我要過去看看他。”
裴頌裴頌裴頌,賀原對這個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人充滿抵觸。一想到這一年多裡,他們從相識,到熟悉,再到親近,這一切他都一無所知,心裡更是煩躁不已。
賀原擰起眉頭,然而沒等他說話,蘇答抒了口氣,臉色已然沉下來。她覺得她說得還是不夠明白:“我一直認為當初我們是和平分手,所以偶爾正常接觸,我也覺得沒什麼。賀原,你彆逼我煩你。”
她冷淡不耐的語氣,教賀原一刹滯頓。
蘇答順勢一掙,將手腕從他掌中掙脫出來。一刻也沒多留,她轉身快步朝外走。
剛到門邊,響起敲門聲。隨即入內的徐霖手裡拎著三層木製食盒,包裝得格外精美。和往外走的蘇答迎麵相對,徐霖不由愣了一下,“蘇小姐……?”
蘇答瞥了眼他手裡的東西,猜到賀原許是特意給她訂了什麼,有那麼一瞬間停頓。但她還是沒有留下,也沒關心賀原到底給她準備了什麼,點點頭,越過徐霖徑自走出去。
她走得快,背影轉瞬遠去在樓梯拐角。徐霖朝後張望兩眼,站在門邊突然不知該進還是退。最後隻能硬著頭皮走到桌邊,徐霖將食盒呈上桌,聲音因小心變得低沉:“賀總。”
賀原坐姿有些僵硬,視線在食盒上停留片刻,冷凝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出去。”
不敢多說,徐霖馬上頷首離去,將門掩上。
茶室內寂靜無聲,桌上幾盞杯空了,剩餘的一點點茶也已轉涼,香氣消散在空氣中。
轉頭看向窗外,赤黃的夕陽朝地平線壓下,天馬上就要黑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迎來新的黎明。
賀原在茶室裡靜坐好久,沉默地將食盒打開。小巧精致的壽司在盒內有序排列,他隨手拿起一塊,沾了沾醬料格裡的芥末,送入口中。
嗆人又刺鼻的芥末味直衝腦門,他擰著眉一口一口細細咀嚼,直至吞咽。
這味道絲毫沒有緩衝餘地,刺激得甚至有些殘忍。
賀原被嗆得額頭沁出細微薄汗,有點痛,嘴,喉嚨,耳朵,喉管,或是胃,具體哪裡痛說不上來。
這一股感覺,幽幽的,餘韻格外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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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答匆匆趕到醫院,找到裴頌時,他正在輸液大廳裡掛水,左手手腕,還有胳膊,擦傷了三處,都貼著白色的紗布,其它地方倒還好。
來前蘇答在途中給他打包了一份晚餐,都是很清淡的東西,裴頌一看滿袋子湯湯水水,露出苦笑:“我隻是擦傷啊,妹妹,能咀嚼,牙沒問題。”
生病了就要吃清淡的,蘇答跟在蔣奉林身邊長大,這個觀念根深蒂固,輕易不動搖:“你在掛水呢,就得喝點湯補補。”
裴頌拗不過她,認命地單手用起餐來。蘇答見他不方便,想幫忙,被裴頌拒絕:“可彆,一個小擦傷而已,被你弄得像是我半身不遂了。”
蘇答讓他彆瞎說,不過還是收回手。
裴頌吃著,隨口問:“你從哪來的?”
蘇答麵上閃過猶豫,沒立刻回答,過了會才說:“和一個認識的人在一塊,接到你電話就過來了。”
“賀原?”裴頌試探地猜測。見她不說話,一臉了然,知道自己猜對了,又問,“他就是你的情傷對象?”
上次見麵他就覺得他們之間氣氛不對。
蘇答否認:“彆胡說。”
裴頌喝了口湯,慢條斯理地笑:“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在薩拉廣場麼。”
那時他們散步聊天,在聽到自由演奏家彈的某一首曲子時,蘇答下意識就停住腳步。他告訴她說:“這首曲子有個彆名,叫《情傷神曲》。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每個經過這裡,聽到這首曲子停下的人,心裡都有一段情傷。”
她當然嗤之以鼻,死活不承認。
當下,裴頌又好奇地問:“你把他一個人扔下了?”
蘇答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走前她放了通狠話,來的路上沒覺得怎麼,一心趕著探望傷患。這會兒坐在這,聽裴頌說了這麼幾句,不知怎麼忽然想到賀原,想到那張在她掙脫桎梏時一瞬間黯下來的臉。
敷衍地搪塞幾句,蘇答轉移話題。裴頌見她不想聊,也沒再繼續說。
吊完水已是八點半,裴頌沒什麼大事,先送蘇答回去,然後才回住所。第二天一早,半點傷患模樣都沒有,精神奕奕地問她打算什麼時候約吃飯。
蘇答正好沒事,擇日不如撞日,打電話給佟貝貝一問,她也閒著,索性當場定下。
約的是晚飯,裴頌提早過來,三點多就開車到樓下,接她去買食材。佟貝貝懶骨頭一枚,根本不願意動彈,收拾好,見他們已經出發去生鮮超市,樂得自在:“那正好,我直接去你房間,就不去超市了,省得跑兩趟。”
還美其名曰:“給你們創造獨處空間,貼心吧。”
蘇答回她:“貼心個鬼。”
氣得一個字都懶得多說,把房門密碼發給她,收起手機不聊了。
裴頌推著車,蘇答和他並肩,買了肉類,海鮮,最後是蔬菜。挑了幾樣葉子菜,正想看看水果,迎麵走來兩個人。
蔣誠鐸推著推車,薛譚雅在他身旁,購物車裡堆了些食材。後者眼裡閃過一絲意外,很快揚起笑:“蘇答?”
親熱的聲音,聽不出一絲芥蒂。蘇答想到賀原給她的那份東西,此刻麵對這張溫柔大方的臉,眉頭不動聲色地輕挑,唇邊勾起一點點,“薛姐姐。”
薛譚雅微微笑,怪她見外:“怎麼這樣叫,太生分了。”
蘇答眼神掃過蔣誠鐸,淡淡解釋:“我一般不怎麼叫哥,習慣了。”
不叫哥所以也就不叫嫂子,這個理由無比充分。
蔣誠鐸握著推車把手,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稍許,移至她身旁的裴頌身上,暗暗沉了幾分。下一秒,他開口:“這位是?怎麼不介紹一下?”
“我朋友。”蘇答言簡意賅,並不想多說,當下打完招呼,也沒有要和他們多說的意思,“還要買彆的東西,我們先走了。”
裴頌笑容不變,看出蘇答態度中的冷淡,二話不說跟著她走開。將那兩人遠遠甩開後,才問:“不喜歡的人?”
“嗯。”蘇答抿了下唇,說,“兩個都。”
沒在超市逗留,買好食材回到住處,在沙發上躺成大字的佟貝貝終於起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