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屬院,宋麗娥終於和闊彆多年的章如茵見到了麵,她依稀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到章如茵的時候,她因為丟了孩子麵容憔悴,無精打采,就連告彆都沒有,說走就走了。
時隔二十多年,麵前這人比年輕時候豐腴了一些,更顯風情萬種的姿態,她就站在門口衝自己一笑,讓宋麗娥感覺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剛回文工團的時候。
“麗娥?”
“哎,如茵姐!”宋麗娥上前幾步,駐足在她跟前,細細打量著章如茵,這人還是那麼美,現在找著了閨女,眼裡也有了神采,笑起來溫溫柔柔,像是冬日裡乍現的暖陽,讓人倍感溫暖。
章如茵抿唇輕笑,拉著這個妹妹的手,注視著她,“這麼些年沒見,你可沒怎麼變啊。”
“媽,宋團,你們坐下聊吧。”秦羽蕎拿出茶餅子,給宋麗娥泡了一杯茶,“你們好好敘敘舊,今兒我和顧營長做飯去。”
“你小心著身子啊,小顧你多幫襯點。”章如茵不放心地囑咐一句。
“知道了,你彆操心。”秦羽蕎說完就一頭紮進廚房,讓顧天準給自己打下手。
顧天準在廚房洗手,聽到丈母娘的叮囑,高聲回她一句好。
胡夢珠被孫子一家三口領著去家屬院裡轉轉,權當散步了,章如茵因著要等宋麗娥來便沒跟著去。
多年未見,兩人倒沒有什麼生疏,話頭一起,便憶起了當年。
“想那時候啊,我剛進文工團還偷摸抹眼淚呢,都是你來安慰我,我當時就把你當親姐看了。”
“可不是,我還想呢,怎麼就有這麼愛掉金豆子的姑娘,哭得人心裡也跟著難受,我也沒有妹妹,總想著能照顧一陣是一陣。”
章如茵家裡有四個孩子,自己排行老三,上頭兩個哥哥,下頭一個弟弟。不過她和親生父母一家沒什麼感情,因為她三歲的時候就被過繼給了姑姑一家。
姑姑姑父一直沒懷上孩子,後頭是家裡爺奶做主,讓章如茵她爹過繼個孩子給親妹妹,總不能讓人以後無依無靠。章如茵她爹便把家裡唯一的女娃給送了出去,自家留著三個男丁。
章如茵就這麼跟著姑姑姑父兩口子長大,喊他們爹娘,後來還進了文工團。不過姑父參軍犧牲,姑姑成了寡婦,現在一人住在婆家村裡,章如茵曾經想把人接出來住,老太太也不願意,她在村裡住了一輩子住慣了,不願意出去。章如茵隻能每年給老太太錢,時不時再寄些吃的,得了空再去看看,可惜老太太性子涼,和章如茵感情也不太好,“母女”倆也說不上幾句話。
雖說她有三個親兄弟,可是壓根兒沒什麼感情,在文工團遇到宋麗娥,反倒是把她當妹妹了,一直很照顧她。
兩人說起當年一起演出的往事,是又哭又笑,見著舊友仿佛自己也年輕了二十多歲,心也跟著回到了過去。
秦羽蕎在廚房忙活,打了三個雞蛋,準備蒸個雞蛋羹,她聽著客廳裡模糊的說話聲傳來,忍不住探頭往外一看,正好看到兩人在抹眼淚。
“哎呦,怎麼哭啦。”說罷,她用手肘戳戳身旁的男人,“你看你看。”
顧天準正在洗菜切菜,他刀功可以說是沒有,自然不能做到秦羽蕎那般拿著菜刀嚓嚓嚓快刀切,不過他慢工出細活,倒也能切個不錯的模樣。
“兩人高興呢。”他聽到秦羽蕎一句話,頭也沒抬回道。
“也是,這可是二十來年沒見啊,真不容易。”秦羽蕎見鍋裡油已經熱了,將雞蛋液倒進去,看著雞蛋液一點點膨起來,拿鍋鏟翻個麵,“對了,剛你亂說什麼呢。”
剛剛宋團在,她沒好和男人計較,聽聽他說的什麼話,怎麼成了自己拐的他了?
瞎說!
顧天準把切好的菜裝進筲箕放到一邊,握著菜刀準備切剛煮好的臘肉,“我可沒瞎說啊,你說你,第一回見麵就給我吃瓜子,第三回你相親,給我吃地瓜乾的,我能禁得住嗎?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這麼對我,我肯定直接繳械投降啊。”
秦羽蕎聽著他的歪理邪說,輕哼一聲,“真是不想搭理你。”
“行,那就我搭理你。”顧天準捏著一片剛切下來的臘肉喂到秦羽蕎嘴邊,“張嘴。”
“嗯,好吃。”秦羽蕎不吃虧,不搭理歸不搭理,東西還是要吃的。
章如茵和宋麗娥從飯前聊到飯桌上,聊得嗓子眼都快乾了。
“那回咱們演出,我在台上崴了腳,一個動作差點摔了,還是你眼疾手快扶著我,臨時跳成了雙人舞。”
“我記得,你反應也快,一下跟我想一塊兒去了。”
秦羽蕎聽兩人說話聽得津津有味,又對自己親媽過往的事情知道的多了一些,“宋團,我給你盛點湯。今天多虧你來了,我媽真是好久沒這麼高興了啊。”
宋麗娥抿嘴一笑,看著秦羽蕎更是感慨,“哪有,你媽啊,能見著你就高興。不過我說啊,如茵姐,蕎蕎可是完全繼承了你的舞蹈天賦呢,我第一回見她的時候就覺得這姑娘真不賴,跳得是真好,以後肯定有出息。”
章如茵今天剛看了自己閨女跳舞,隻覺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對閨女的稱讚她是照單全收的,“比我跳得好呢,也是你帶的好,讓她少走點彎路。”
秦羽蕎今天一支舞,征服了不少人,其中自然包括自己的奶奶。
胡夢珠吃飯吃不了多少,在飯桌上吃兩口就歇歇,聽聽大夥兒說話,這會兒聽到文工團團長誇自己孫女的舞蹈,她連忙加入其中,“我們蕎蕎跳得真好,奶奶剛剛在下頭拍掌,手都拍紅了。”
說罷,老太太還把手往秦羽蕎跟前一伸,非要讓她看看,隻見那布滿皺紋的掌心確實有些泛紅,應該是用力了。
“奶奶,您可彆這麼用力,手都紅了。”秦羽蕎抓著奶奶的手,輕輕給她揉了揉。
胡夢珠高興一笑,哪裡在意這些,“那怎麼能不拍啊?就是手拍腫了奶奶都要給你鼓掌,跳得這麼好,下回該讓你爸看看。”
“好,下回讓爸也看看。”
一頓飯結束,宋麗娥和章如茵又聊了一陣才起身告辭,她就住在家屬院裡,也沒讓人送,自己下樓離開了。
今天忙活一天,秦羽蕎洗漱完早早就要歇下,這回章如茵和胡夢珠過來,兩人分彆住在兩家屋裡。章如茵住的秦羽蕎家裡次臥,胡夢珠住在程前家裡次臥,和圓圓一起睡。
圓圓每天晚上纏著祖奶奶講故事,高興得不得了,胡夢珠呢,一把年紀能有人這麼愛聽自己說故事,她更高興,曾祖孫兩人時常熄了煤油燈還小聲說話,害得程前頭疼,自己閨女不睡覺他還能訓上兩句,自己奶奶這樣,他能怎麼辦?隻能好言好語哄幾句。
秦羽蕎聽了這事兒,直發笑,她和章如茵說了會兒話才回屋,一躺下就覺得睡意襲來,等顧天準把家裡門窗關好回來的時候,人已經腦子發沉了。
不過她感覺到身邊有人躺下的時候,自動就睜開了雙眼,杏眼迷離,看著他,“我今天跳得怎麼樣?”
其實今天演出結束剛出去和顧天準見到麵的時候,秦羽蕎就聽他誇了自己,不過那會兒宋團在,她沒好多問。
顧天準躺到床上,看著亟待表揚的媳婦兒,絲毫不吝惜自己的稱讚,“跳得太好了,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舞蹈。”
秦羽蕎嘴角上揚,不過還矜持著,“說什麼呢,也太誇張了吧,怎麼就扯上一輩子啦,你看過多少次演出啊?”
“兩場,去年的演出,你跳《紅色娘子軍》,還有就是今天的。”
“瞎說!你才看過兩場?我不信。”秦羽蕎扭了扭身子,微微側身看著顧天準,忽覺右側身子棉被有些漏風,她剛想伸手掩一掩,就見男人已經眼疾手快把棉被一角給理好了。
顧天準收回手,慢悠悠道,“其他的記不清了,隻記得這兩場。”
“油嘴滑舌,你跟誰學的?”秦羽蕎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受用得很。
顧天準也跟著笑,直言是跟著圓圓學的。
前幾天看圓圓這小丫頭在姑姑跟前湊,把人哄得笑得合不攏嘴,還說自己隻看過秦羽蕎的演出,其他阿姨跳得舞都不記得啦,小孩子奶聲奶氣說這些話,真是甜到秦羽蕎心裡去了,說明什麼,小丫頭惦記著自己,想表達一番心意。
“你跟個四歲丫頭比啊?羞不羞。”
“這是我們的心裡話,等以後孩子生了,他保準也這麼說!”說到孩子,顧天準雙手在嘴邊哈了哈氣,又互相搓了搓,等搓出些溫熱感覺才往秦羽蕎肚子上一摸。
秦羽蕎也將手下移,摩挲到男人的手背上,“媽給孩子做的衣裳你看到沒?真可愛,那麼小小一件。”
“我媽也扯布做了衣裳了,說給咱們寄過來,估摸年後就能收到,這娃是有福的,大夥兒都惦記他呢。”顧天準說著話,漸漸覺得不對勁,自己身邊人怎麼沒聲兒了,他扭頭看過去,人已經睡著了。
秦羽蕎白皙的臉頰紅撲撲,睡顏乖巧安靜,濃密的羽睫根根分明向上翹著,飽滿的紅唇緊閉,像顆水潤的紅櫻桃,待人采擷。
顧天準湊到跟前,輕輕在她唇上一吻。
*
過年前幾天,家屬院裡各家各戶基本都備好了過年的吃食,秦羽蕎母女倆和溫倩去城裡供銷社買了些瓜子花生糖果回來,可把圓圓高興壞了,除夕還沒到,小丫頭已經開始自己過上年了,每天吃得滿足得很。
除夕當天,一家人起了個大早,忙活著做團圓飯。
一隻老母雞和一條魚都是提前幾天搶到的,留著過年吃,還有五斤五花肉,肥肥的,油水足,抹了鹽放在盆裡,就等著過年這一天。
半隻雞燉湯,就放了幾片薑片,慢慢熬出了油,浮在湯麵淺淺一層,香得很。半隻雞涼拌,切了些大蔥絲,伴著薑蒜碎,最後舀了一勺辣椒油和顆顆白糖,小半勺醋,混在一塊兒拌勻,又鮮又香。
魚,做的是整魚,年年有魚嘛,是過年飯桌上的必備菜,蒸好的魚上灑上醬汁,保留了魚肉的鮮嫩。
章如茵又做了個炒雞蛋,土豆餅,蒸了盤茄子。一家人熱熱鬨鬨吃了團圓飯。
圓圓自個兒吃飯積極,還不忘給祖奶奶夾菜,看得溫倩很是欣慰。
胡夢珠年輕時候都是給自己的孩子孫輩夾菜的,現在反倒是被個曾孫女照顧,看著自己碗裡堆著的小山一般的菜,她淺笑一聲,“圓圓哎,祖奶奶碗裡都冒尖兒了。”
“祖奶奶,你吃,多吃點,過年可不能餓著了呀。”圓圓大方得很,招呼大家多多吃飯。
“媽,爸一個人過年啊...”秦羽蕎看著一大家子過年,心裡高興,不過一想到少了親爸,難免有些憂傷。闔家團圓的日子,缺了一人,總是有些遺憾。
章如茵寬她的心,隻挑揀好的說,“你放心,你爸當兵這麼多年,習慣了,再說了,部隊有他老戰友呢,十有八.九去人家裡一塊兒過年去了。”
程前也是年少就出來當兵的,知道個中滋味,這種時候是最難捱的,誰能不想家啊,往年沒法回去過年,是自己孤身在外,今年倒好,家裡人全來了,實在是熱鬨。
“爸今年可是孤家寡人了,咱們這兒熱鬨得很,估計眼饞咱們呢。”
秦羽蕎上回給兩個媽和婆婆做了夏天的衣裳寄出去,後來看到章如茵的信裡說,她爸羨慕得很,她便沒有歇著,又扯了布給程勝康也納了雙鞋,給人寄過去了,估摸就是年前能收到,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腳,她才和溫倩學的做鞋,手藝不太熟練。
...
京市,部隊大院徐政委家
程勝康穿著一雙嶄新的黑色布鞋去了隔壁政委家吃飯。今年過年他一人在京市待著,可這個年他卻比之前都高興。畢竟一家人總算團聚了,雖說自己不在,可大夥兒心是在一塊兒的。
徐政委在小樓裡住著,媳婦兒走得早,兩個兒子都當兵在外,過個年也怪冷清的,這不,和程勝康一搭夥也不賴。
就是他怎麼看著這人走起路來有些不對勁,“老程啊,你腳咋啦?怎麼一瘸一拐的。”
程勝康白他一眼,在桌前坐下,“瞎說,沒有啊!我好得很。”
“哎,你這人...得了,我不管。”徐政委給人倒上一杯白酒,碰杯一飲,“不容易啊,又是一年了。”
“是,不知不覺都這個年頭了。”
程勝康和徐政委認識了三十多年,可以說是過命的交情,人一旦上了年紀,難免感懷,尤其是在過年的時候,思緒亂飛。
“看看我們家,兩個混小子在外頭當兵,也不知道來封信啥的,就是不貼心啊。”徐政委徐政委喝了幾盅酒開始埋怨自己兒子,誰不想闔家團圓呢,再不濟也得惦記著家裡人吧。
“都忙嘛,可以理解。”程勝康安慰他兩句。
“今年你屋裡人都去昭城了,你心裡也不好受吧。”徐政委難受勁兒過了,開始洗涮自己的兄弟,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大哥不說二哥。
程勝康在外頭肯定得撐著樣子,腳在地上移了個位置,得意洋洋,“這有啥,反正閨女回來了,我心裡踏實,今年不在一塊兒過年也沒啥,一家人能團圓就行。看看我閨女多孝順,親手給我做的鞋,納鞋底都戳著手了,哎呀,我可勸她做了這雙就彆做了,歇著點。可孩子不聽啊,太孝順了!”
徐政委拿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心裡有些不得勁,這兒子確實沒人閨女貼心啊,還知道納鞋底,不過,“你這鞋是不是不太合腳啊?”
他剛可看見了,走起路來都有些難受。
程勝康一擺手,堅決否認,“是我腳前幾天扭著了,不是鞋的問題。”
兩人過招幾個回合,互有勝負,最終又是一杯白酒下肚。
酒過三巡,徐政委又談起正事兒,南邊隱隱有些苗頭,他不免有些擔憂,“話說,這回邊境是不是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