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快死了(2 / 2)

“奚暮,這個果子不甜了。”

“奚暮,我餓了。”

“奚暮,我冷,你抱抱我吧。”

但再也沒人回答他,寵著他,捂他在懷中,捧他在掌心了。

又過了很久。

天黑了,血色被雪覆蓋,雪白地更刺目了。

大約是雪盲,倉靈的眼睛有些疼。

“奚暮,你是不是很疼啊?那我抱抱你吧。”

倉靈抱著他,依舊笑吟吟地看著奚暮,卻發現眼前忽然隔了層血霧,他眨了眨眼,有水漬滾出,臉上濕了,手指一沾,才發現是血。

自那以後,他視物模糊,再也看不清明這天地紅塵。

但,這一切,遲早也不過是倉靈作為妖漫長一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前塵過往。

一個凡人的癡愛又算得了什麼呢?

空寂無人的雪原上,倉靈拖拽著奚暮殘破的屍身,不知去哪兒,也不曉得何處是儘頭,他頭一次產生了一種茫然的感覺。

四周無際,煢煢孑立,獨行踽踽。

現在,他是一個人了。

他曾在奚暮懷中築巢,奚暮舍不得他的腳落在地上,沾上灰塵,總將他的原形抱在懷裡,他便以其為家。

現在,他沒有家了。

雪越落越大,少年如火般熱烈的紅裳漸漸被雪披成銀霜胭脂紅。

拽著屍體,拖著微跛的腿,他走地很吃力,赤足踏在雪原上,早已凍地麻木,足踝還拴著紅線穿就的兩枚小小金鈴,響聲清脆。

奚暮說他的足好看,像玉一樣白,像琥珀一樣剔透,拴上紅線金鈴就更好看了。

那是奚暮留給他最後的東西。

他舍不得摘。

哪怕如今,紅線早已陳舊出一股暗色,金鈴也斑駁出劃痕,似喊啞了的嗓,像白牆上經年去不掉的血汙。

三百年才透出的舊。

三百年……

三百年了。

對,已經過去三百年了。

足尖刺痛,破舊的金鈴喊啞了嗓,終是將他從魘中喚醒。

倉靈睜開眼,空洞聚焦。

眼前的雪比三百年前滄茫道的那場還要大。

覆滿九千長階,從天門一路封至九天境儘頭的人神界碑。

倉靈走在天階上,每一步都錐心蝕骨的疼。

腳背上布滿了被風刀劃傷的破口,趾蓋像是浸在腐水中,被融化了一樣,血肉模糊,更彆提足底,他走過的每一步路都留下深深淺淺的血印,但很快又被降雪覆蓋。

天階上滿是九天清氣,最厭惡妖邪,不斷灼燒他的雙足,動作間,能聽得見金石啷聲,看不見的鐐銬束在他雙腕上。

他是妖。

犯了罪。

被上神獵捕,即將入天獄。

“你有心魔?”

兩步台階之上,走在他前頭的上神垂睫看著他,居高臨下。

上神眼尾微掀,冰琉璃麵遮下,那雙眼像是寒潭裡化不開的墨。

盯著人看的時候,能灼穿靈魂,看得人心底發怵,渾身觳觫。

倉靈雙肩顫地厲害,抬眸時,眼眶濕潤。

卻不是怕的。

“剛剛途徑照塵鏡時,你夢見了什麼?”上神問道。

夢見了……

那些避之不及的噩魘記憶,終是隔著層巒疊嶂的三百年歲月紛遝而至。

落在了眼前這位獵捕他的上神身上。

琉璃麵遮下長了一雙桃花眸,卻是在寒潭裡浸過的。

不近人情,冰冷蝕骨。

倉靈一言不發地盯著上神,眸中的濕潤被風乾,神情木訥,又隱隱流動著什麼古怪情緒。

上神皺了皺眉,眼底的嫌惡不加掩飾。

倉靈卻像是看不懂一樣,眨了眨眼,定定對視上,唇角一咧,靨上梨渦綻放,露出個嬌憨又乖巧的笑。

“……疼。”

小妖怪咬著唇,委屈地要命,他腳底還冒著清氣灼燒的焦煙。

一路走來,九千長階都咬牙堅持下來了,疼是肯定的,但肯定不是因為疼才做出這番姿態。

“好疼啊,你抱抱我可以嗎?”

倉靈伸出手,想往上神掌心擱,腕上無形的鎖鏈啷聲一響,他腦中像是被警鐘一敲,震地頭暈目眩,瞬間清醒了。

指尖瑟縮著,往後撤了半分。

頓了下,又猶豫著,轉而攥住上神衣袖。

倉靈笑著,雙眸卻又泛出水花,濕漉漉地凝望著眼前冰冷無情的上神。

護他在懷,寵他愛他的奚暮已經死了。

眼前的人,是將他當作妖犯抓起來的九天境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