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心傷(1 / 2)

我死後他追悔莫及 胥禾 10991 字 4個月前

三百年前,蘭因穀。

彼時,倉靈被困在修士布下的獵捕陷阱中,卡在五行春木間,無數篆刻著符咒的菟絲子如蛇般纏上他雙翼,困縛他,吸他的血液精髓,使他痛苦萬分。

隨著靈氣漸漸乾涸,他禁不住悲鳴。

哀聲響徹山穀。

原形也從一隻成鳥退化成幼年態,顯得可憐巴巴的,一點都不威武凶猛了。

快要撐不住時,他忽然聽見有人歎息一聲,憐憫道:“哪裡來的可憐小妖,怎就誤入師叔布的法陣了?”

那嗓音溫柔低沉,清泠乾淨,很是好聽。

倉靈卻無暇欣賞,他又疼又累,快氣炸了。

腹誹:原來和那些討厭的修士是一夥的!要不是本大王虛弱至此,一定一口火噴死你!

是的,倉靈自有意識起,便在這座山穀,仗著比其他小妖多了個厲害的噴火技能,稱王稱霸,自稱大王。

若不是那群臭修士為謀靈草仙植,盯上蘭因穀,到處布符咒,圈地盤,害得他這般倒黴,他能一直這麼逍遙快活下去。

倉靈怒不可遏,又罵了好幾句,罵的很臟。

但他修為都快被吸乾了,退化成稚鳥,根本說不出話,隻能罵罵咧咧地:“啾!啾啾啾——!!”

那人聽不懂鳥語,還以為他在求救。

破春劍斬下,束縛稚鳥的菟絲子儘數斷裂。

紅色的一小團毛茸茸從高聳的春木間跌落,墜入奚暮懷裡,被雪嶺鬆香包裹。

倉靈昏迷前,想:完蛋!他是個臭修士,我是個大妖怪,我剛剛還罵了他,他肯定睚眥必報,虐我身虐我心,抽皮剝骨拔禿羽毛!要死了要死了……

也不曉得,這修士喜不喜歡吃鳥肉,這關係到他能不能留個全屍。

嗐呀!

就算這修士不愛吃鳥肉,他也不會有全屍的!

他可聽山裡的小妖說了,修士最喜歡用他們妖怪煉丹了!往爐子裡一丟,燒地渣渣都不剩!

倉靈悲嘁地啾了兩聲,便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卻不是在煉丹爐中。

他躺在柔軟的絲絨布帛中,被安置在一個蘭草編織的小花籃裡,像是怕他睡得不舒服,身下墊了好幾層鬆軟的棉絮,乾乾淨淨的,混著溫暖的陽光味道和令人神安的雪嶺鬆香。

“醒了?”

倉靈腦袋卡殼,愣了許久,眨巴著黑漆漆的眼珠子呆呆地看著湊過來的一張俊俏麵龐。

“已經不流血了。”

青年撥弄著他翅膀下的絨羽:“菟絲子勒出來的傷愈合容易,但你被吸乾的修為是回不來了,需要重新修煉。”

聲音溫柔地仿若三月煦風,又如青山霧嵐。

倉靈沒見過這麼溫柔的人,險些沉溺進去,他一個激靈,絨毛一炸,腦袋頂上的三根冠羽猛地豎起,凶狠地啄了下青年的手指。

“啾啾啾啾!”

就算你長得好看,會蠱惑人也沒用,我不會被你騙的!臭修士!

青年微怔,望著自己手指上淺淺的紅印,又看向稚鳥嫩喙,無聲地笑了笑。

手指一戳,圓滾滾的稚鳥便站不穩腳,側身一崴,栽倒於蘭草編織的小窩裡。

“這麼小一點,就彆裝凶了吧,啄人也不疼。”

青年眼尾下撇,桃花眸彎起。

嘲笑!

他在嘲笑我!

倉靈氣死了,那一點點短翅膀往圓滾滾的腰上一插,凶巴巴地:“啾啾啾!”

青年卻繼續嘲諷他:“唔……罵人嗎?也沒什麼氣勢。”

倉靈無能狂怒。

可正如青年所說,他退化成稚鳥的原形一點都不威武,氣勢上就輸了,幾乎修為儘失,打也打不過。

倉靈跺了跺腳,踩著柔軟的窩,若有所思。

“渴不渴?”

一小杯仙露忽然遞到眼前,倉靈愣了好一會兒,警惕地在青年和仙露前梭巡好幾眼。

咕嚕……

喉嚨不爭氣地咽了咽。

這臭修士現在肯定不會拿他煉丹,也不會烤了他,要不然乾嘛費勁給他療傷?

估計是要將他養肥了,再吃。

等到他傷養好了,修為恢複了,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倉靈自信地想,區區人類修士而已,哪裡打得過自己這個凶神惡煞的大妖怪?

黑漆漆的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杯仙露,喉嚨又不爭氣地咽了好幾下。

罷了!

大妖怪能屈能伸,虛與委蛇而已,誰不會呢?

等他恢複修為,就殺了這個臭修士,滅了口,就沒人知道他落魄至此,變成稚鳥供人取樂了!

稚鳥一副壯士斷腕,忍辱負重的模樣,雙頰一鼓,腦袋一紮,狠狠埋進玉杯裡,咕嚕咕嚕喝起仙露。

奚暮瞧著他這模樣,唇角下意識揚起,頗有閒情地欣賞著。

直到小妖怪將杯中仙露喝地見了底,打了個飽嗝,往窩裡一倒,兩隻短短的小翅膀撫著圓滾滾的肚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

奚暮搖了搖頭,取過絲帕擦了擦小妖怪喙邊沾濕的絨毛。

這小東西剛剛還凶地直啾啾,喝飽了倒是乖得很。

他擦完這邊,小妖怪撇過腦袋,讓他去擦另一邊。

擦乾淨了,還啾了一聲。

也不曉得在說什麼。

但終歸不是罵人的話了。

奚暮忍不住,抬指戳了戳稚鳥的腦袋,動作輕柔。

“小妖怪,你叫什麼名字?”

“啾?”

倉靈迷迷糊糊的,沒太聽清對方說了什麼。

仙露不太醉人,但對一隻巴掌大的小雛鳥來說,還是有些上頭的。

這就醉了。

奚暮愣了會兒,覺得自己問一隻隻會啾啾叫的醉鳥叫什麼名字,有些滑稽。

他聽說大多數的妖都生於山林間,深潭裡,即便能修成人形,也還是獸禽,不像人有起名字的習慣。

這小妖怪應該也沒有名字吧?

巴掌大的一小團蜷在花籃鳥窩中睡著了,夢裡還在打飽嗝。

稚鳥渾身的絨毛介於藕色與海.棠色之間,毛茸茸的,像一團粉黛亂子草,翅尖又透出一股漸染的胭脂紅,瑰麗又穠豔。

奚暮沒見過這樣的鳥妖,光是幻想著小妖怪長大的模樣,他便不禁期待起來。

應當,很漂亮吧……

這是他作為天衍宗首席弟子,漫長的修仙生涯中,唯一一次產生名叫“期待”的情緒。

隱隱的,心跳似乎也搶了幾拍子節奏。

奚暮垂眸,小心翼翼地撚起帕子,蓋在稚鳥柔軟起伏的肚皮上。

聲音很輕地說:“留在我身邊長大好不好?”

“你是妖也沒關係,我可以渡你,等我修成正果,會帶著你一起去那傳說中的九天境。”

“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取名這件事,於妖而言或許隻是個代號,對人來說,卻意義重大。

一個人給另一個人取名,代表了前者對後者的無限期待與情誌寄托,多出現於父母師長,對後輩的殷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