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玄卿,你抱夠了嗎?夠了就走吧,夢要醒了。”
那些光亮並非螢火。
隻是倉靈的夢在瓦解。
夢裡的一切化作點點星光,飛舞在他們身邊,成群結隊,而後朝遙遠的天際飛去,徹底帶走這場幻夢。
倉靈鬆開交握的手,從對方不舍的,反複鬆開又緊握的指縫間流淌出,他抬起手,還流著一縷縷纖細的紅,猶如姻緣紅線。
輕輕觸上奚玄卿的臉,溫暖指腹撫過他的眼底。
“奚玄卿,你左眼流血了。”
對彼此而言,都過分熟悉的臉,
相視相對。
奚……暮。
倉靈雙唇微動。
還不等反應,便被一片冰涼覆蓋。
圈住腰身的手臂緊了又緊,將他扣在懷裡,不舍放手,另一隻手攀上他後頸,細細摩挲著,將他拉得更近,貼得更深。
倉靈仰頭承受,卻並非毫無預兆,沒有心驚肉顫,也無驚慌失措。
意想之中,預料之外。
他平靜地不像被誰擁吻。
那雙眼剛剛還看著煙花在笑,現在卻變成了漠然涼色。
不是霜雪冰冷,掰一塊入爐煮,便沸騰,也不是三九隆冬的寒風,闔上門關起來,就凍不著。
而是像夏日裡從深山流淌出的泉,尋不到源頭,也截不斷湧流,是灼熱炎日也煨不暖的涼。
而那個曾經高矗於雪峰之上,冰寒徹骨的男人,被濃烈的愛恨籠罩,吻地熾熱瘋狂,含著他,齧咬糾纏,恨不得吞咽入腹。
倉靈任由他吻著,無動於衷。
即便被吻地有些喘不過氣。
他依舊是平靜的。
在這樣的因緣裡,誰先愛上誰,誰便先輸了一仗。
三百年前凡塵境如是。
九天境上如是。
如今,亦如是。
奚玄卿鬆開他的時候,他隻眼尾有些熏紅,唇瓣瑩亮。
那雙眼寂靜無波。
彼此都沒說什麼。
倉靈並無回避,隻抬起手背擦了擦唇,又看著奚玄卿的臉,下意識朝鎖骨之間摸去。
但這裡是夢,那枚吊墜並沒帶進來。
看著奚玄卿的不舍彆離,絕望瘋狂,倉靈竟覺得很有趣。
他心似過隙白駒,前塵儘拋,身如棋盤走卒,隻進不退。
脫開奚玄卿的懷抱,他說:“你要走了。”
想了想,又問了句:不回來了吧??_[(”
這多餘的一句,像吹開飛灰後,底下露出的紅炭,本以為都要熄滅了,卻瞬時有了死灰複燃之勢。
奚玄卿眼瞳顫動,左眼的血複又淌出:“那你希望……”
倉靈轉眸看著螢火成群的夜空:“你的石身會燒完嗎?能不能再長出來?我還想看焰火的時候怎麼辦?”
焰火哪裡不能看,未必要用女媧石身燃燒。
可倉靈非要這麼說。
便顯得那點稍縱即逝的留念,也覆上一層冷漠自私,滿不在意的冰寒。
奚玄卿啞聲。
大約是麻木了,也不願讓這最後的溫存充滿怨念。
他又抱住他,低低笑了聲。
“喜歡這焰火也是好的。”
到底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換來的,好歹在倉靈喜歡的事物中,還有點參與感。
奚玄卿喑啞低咽,在夢境世界的崩塌聲中模糊不清:“好好留在丹穴山,孔雀一定能照顧好你,你不要淘氣往外跑,外麵很不安全,不要再被人間誤了,這個世界不配,我也……不
配。”
倉靈瞪大眼:“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夢境崩塌聲太吵鬨。
奚玄卿深深看著他,俯身,齧咬住他耳廓,一字一句貼在耳邊說:“你若還想看焰火,丹穴山最高的山峰上,有顆梧桐樹,你站在上麵,朝東邊看,在某一個日暮降臨時,或許會有。”
那會是他死的時候,燃儘的劫火。
都會化作一場盛大的焰火,遙遙地照亮丹穴山的夜空。
倉靈:“…………”
夢境崩塌。
所有的花草樹木化作螢火,奔向天際。
天空變成深邃的黑洞,足下土壤瞬時坍塌。
相擁的兩人齊齊墜落深淵。
足踝的紅線金鈴散發出熾盛光芒,照亮倉靈眼前的那張臉。
變得透明,即將彌散。
倉靈忽然朝他道:“奚玄卿,不談什麼對錯了,沒有什麼對錯,我們隻是在迷夢中醒來的時間不一樣。”
“現在,我先醒了。”
種種忐忑猜測,這一瞬,都被印證。
原來,倉靈都想起來了……
至少在這個夢裡,他蛻變長大,記憶回歸。
奚玄卿就快出夢了,他朝倉靈笑了笑。
“沒關係,你快些醒來,我……就不醒了。”
不醒,帶著這場美夢走進地獄。
能陪著他的,隻有這個夢了。
他們一起在草原上曬太陽,鬥嘴說笑,打打鬨鬨,還一起看了一場盛大的焰火,牽了手,擁抱過,親吻過……
就夠了……
一場夢散,就此訣彆。
倉靈醒來時,腦中猶如下了一場霧,呆愣愣地看著自己後爪,那微灼的燙感似乎還在,鈴鐺卻早已冰涼。
那枚被奚玄卿修複的金鈴,再次布滿斑駁鏽跡,用儘了氣力一般,變得平庸,不再光彩熠熠。
夢是這樣的。
初醒時,還記得一點。
醒來的時間越久,便如溪水脈脈流淌過,被衝刷地不剩什麼了。
他緩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躺在丹穴山中,孔雀為他搭建的舒適小窩裡。
孔雀正焦急地看著他,一會兒摸摸他腦袋,一會兒掀開他翅膀,摁他攤開的肚皮,圓鼓鼓的,昨夜吃的紫醬果還沒消化,這一摁,他險些直接吐出來。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哪個好人家的鳥像你這麼能睡?不都餓死了。”
“這熱怎麼還沒全退啊?”
“你都不知道,昨晚你燙的都快燒起來了,我都怕你又涅槃。”
倉靈渾身疲倦,沒心思聽孔雀絮絮叨叨一堆話。
他閉了閉眼,任由那些記憶潰散。
像留不住的指間沙,風一吹就一點兒也不剩了。
許久之後。
他隻慵倦地掀開眼皮:“好累,我好像……做了個夢,夢見……”
孔雀心底一凜,可彆又是記憶幻夢。
“……夢見什麼?”
倉靈:“不記得了。”
孔雀鬆了口氣:“不記得好,不記得好啊。”
倉靈沒反駁。
其實還是記得一點的。
耳垂很燙,有個人貼他耳邊咬他耳朵。
那人讓他去梧桐樹上朝東邊看,說會有一場盛大的焰火……
大約是高燒一夜,疲乏得很,沒剛破殼時那般能折騰,整日啾啾個沒完,也不知疲倦。
倉靈喝了點孔雀從九天境打劫的仙釀,又吃了一些從竹熊精那搶來的練食,便困地又睡著了。
這一次,無夢。
然而,孔雀卻又喜又憂。
他將鳳凰從小窩挪出,抱到自己的床上。
那隻雙手能捧起來的稚鳥,倏忽間燃起一團烈焰,包裹全身,火焰煆燒中,翅膀漸漸長大,尾翎拉長,滿身覆霜,白如雪玉,翅尖付尾的翎羽折射出斑斕虹色。
焰火未停。
鳳凰沉沉睡著。
鳳凰火還在燒,瞧這架勢,不隻長大,竟是要一次性就煆出人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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