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穴山入口有結界。
是孔雀布下的。
孔雀曾在須彌天外隨佛陀修行萬年,敕封孔雀大明王,實力不容小覷,布下的結界自然也不是那麼容易闖的。
該知難而退的。
鳳翎勸過司晨,可對方不理他,隻道:“我跟了懷淵許久,他破陣的手法,我也見過不少次。”
說著,便開始研究起孔雀的結界。
鳳翎自知勸不動他,隻默默仰頭看著這片天空。
他曾在這片天空飛舞,再累也不停歇,隻想有一日能見到鳳凰,和鳳凰說上兩句話,讓對方知道自己是誰。
他也曾在這裡設計傷了孔雀。
如今再回來,真不是自投羅網嗎?孔雀會殺了他的。
他不是不想逃,可司晨太瘋了,這一路他隻要生出逃走的想法,司晨就會掐住他的骨骼,掰裂,或是撕下他一塊粗糙皮膚,露出血淋淋的骨肉。
司晨一寸寸捏碎他骨骼,又一邊溫柔道:“殿下彆怕,就算全毀了也沒關係,金翎會幫你修複好的。”
疼痛綿綿密密攀滿全身。
渾身像是纏滿荊棘,刺的血肉模糊,也紮根心底。
大約是疼麻木了。
到了這個份上,鳳翎反倒無所謂了。
他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
鳳翎唯一可以確定,就算是死,司晨也會陪著他。
這樣也好……
兩個日夜過去,司晨還沒找出結界的破綻,顯然有些急躁了。
鳳翎忽然喊他,他也不願回頭,去麵對那張麵目全非的臉。
隻煩躁道:“殿下若無事,便休息一會兒L吧,司晨還忙著呢。”
鳳翎望著變色的天空:“……不是,你快看。”
成群的鳥雀自四麵八方飛來,盤旋在丹穴山上空,鳴聲如樂,晚霞異常瑰麗,將整座丹穴山染上暖虹色。
司晨愕然,眉心緊擰:“糟了,鳳凰要化形了。”
如若化形,他們便再無機會。
先不提孔雀守在鳳凰身邊,難以下手,若鳳凰化形,原本的金翎也會燒融,力量回歸,鳳凰會長出新的金翎,他們便再也沒有奪取的機會了。
“必須趁他還未化形成功,將金翎搶回來。”
司晨來不及慢慢破結界。
識海中,有道聲音,對他說:“帶我進鳳凰洞。”
他咬破指尖,將那滴精血摁入自己眉心:“尊上,我知道你的靈識還在我體內,我帶你進鳳凰洞,幫我……”
那是早年,他奉懷淵為主時,對方留在他識海中的一縷靈識。
彼時,是用來檢驗他的忠誠,也是懷淵留在他體內的一雙眼,像這樣的眼睛還有很多,以達到足不出戶便曉天下事的目的。
懷淵放棄了他們,卻還沒來得及收回這縷靈識。
果不其然,司晨的識海蘇醒了一抹意識。
對方操縱他的雙手,很快拆開了孔雀的結界。
鳳翎隻覺觫然:“隻是一縷靈識而已,這麼快就拆開了孔雀的結界,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司晨泛著猩紅的雙目欻地轉向他。
眼底是濃重的戾氣。
鳳翎捏緊臉前黑紗,眼神躲避。
分不清眼前這個人到底是司晨,還是懷淵。
隻聽他陰沉沉道:“你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鳳翎:“……”
看來不是司晨。
司晨怕他跑了,不可能不將他帶在身邊。
眼見著司晨頭也不回地離開,鳳翎該慶幸的,他該立刻逃走,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他沒有。
隻躇在原地,竟乖乖聽話等著。
逃走又能怎麼樣?
他沒了金翎,隻能做一隻醜陋的烏鴉。
被孔雀撕碎了魂魄,加上早年為了欺瞞奚玄卿,捏碎了自己的心臟,這殘破的身軀又還能讓他支撐多久?
遲早要死的。
與其默默死在無人角落,不如死在司晨的身邊。
畢竟,司晨已經是這世上唯一在乎他的人了。
往好了想,有懷淵靈識相助,司晨或許就成功了呢?
賭,還有一線生機。
放棄,那就放棄了贏的權利,意味著徹底失去。
鳳翎不斷麻痹自己。
直至天邊晚霞黯淡,漫空鳥雀也未曾散去,他們都是鳳凰虔誠的信徒,本能地,為著信仰奉獻自己的嘹亮歌聲和優美舞姿。
烏鴉曾經也是其中一員。
但從來都被排擠在外。
直到他成了鳳凰……
那些山靈很笨,認不出他是假的,也會圍著他起舞。
他們從來都隻是崇拜鳳凰的身份,和華麗的翎羽。
隻是慕強而已,難談忠誠。
滿眼空花,皆是虛幻。
想來想去,鳳翎竟不知自己殫精竭慮的一生,所求到底為何。
直到更深露重,天光黯然,一輪圓月浮掛在空中。
鳳翎看見山坳間亮出一團白光。
從丹穴山內走出來。
他隨意披著窗幔紗簾,半邊肩裸.露在月光下,頎長指節撚著一根藤葉把玩,隨著走動,紗幔拂開,露出一截光潔的小腿,墨色長發糾纏足踝,踝上繞著一根紅線,綴著金鈴,是唯一的豔色。
柔和的白光繚繞滿身,竟比月光還聖潔。
鳳翎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頓時震愕,呼吸滯澀。
“你在這裡等誰?是在等我嗎?”
·
喀嚓一聲,孔雀掰斷司晨另一隻手臂。
對方眉目猙獰,痛苦地麵色扭曲,一隻胳膊徹底卸下,另一隻骨骼儘碎,卻咬著牙繼續纏著孔雀。
“能破我結界的不是你?背後的人是誰?”
孔雀百思不得其
解,整個三重境中,能與他匹敵的唯有奚玄卿,但奚玄卿沒事乾破他結界做什麼?
知道鳳凰化形,聞著味兒L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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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隻雉雞趕來送死又是做什麼?
孔雀想了須臾,終於反應過來。
該不是想偷走小鳳凰,讓這蠢東西調虎離山吧?
但細想又不太對。
奚玄卿親口對他說,讓他帶著鳳凰回丹穴山,不要出來,說外麵很亂,丹穴山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孔雀麵色驀變:“糟了!”
他指尖死死摁住司晨眉心,強行侵入識海,才發現這具身體內隻有一半魂魄。
另一半去了哪兒L?
孔雀再無耐心,指尖化爪,猛地戮進司晨胸口,捏碎心臟,攥碎魂魄。
忙不迭回到住處,才發現屋內一地狼藉,被翻箱倒櫃地找過一遍。
鳳凰也不見了。
好在並無打鬥痕跡。
孔雀急火攻心,呼吸急促,拳頭都在顫抖。
他並不能確定剛化形的鳳凰是否是清醒的,力量如何,對上那一半魂魄有無勝算,慶幸的是藏在櫃中的金翎化作灰燼,未被奪走,鳳凰已經長出了新的。
司晨想要金翎,他的目標是鳳凰!
鳳凰會去哪兒L?
天色已暗,唯獨三裡外的東邊入口有簇白芒,混著金翎熾光。
孔雀化作原形,展開雙翼,朝彼處飛去。
·
丹穴山鳳凰洞內,橙紅的瑰麗晶石照亮周遭。
一縷魂魄飄蕩至此。
透明的魂體,在那縷靈識幫助下,有了半虛半實的身體。
心臟爆裂的那一刻,他驀地捂住心口,呼出一縷寒藍霧氣。
那是命氣。
身軀被毀,他撐不了多久了。
司晨閉眼,近乎哀求:“尊上,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想去找鳳凰,拿回金翎。”
魂魄中的那抹靈識遊弋識海。
沒有同意。
司晨捏緊拳頭:“我是答應了你,帶你來鳳凰洞,可我的事還沒做完……”
他話音剛落,一陣劇痛襲擊魂靈。
懷淵沒答應。
他隻同意幫他打開結界,交換條件是進入鳳凰洞。
顯得尤為急切。
司晨理解不了,以懷淵的修為,不可能來不了丹穴山,更不可能進不來鳳凰洞,想來,隨時都可以。
他也不明白,懷淵的靈識為何急著進鳳凰洞。
何況,一抹靈識也做不了什麼。
為何不是本尊親自過來?
隻有一種可能。
懷淵被什麼麻煩絆住腳,自己來不了,才利用他。
並且,很著急。
司晨無法再耗下去。
他在鳳凰的住處隻找到一抹金翎燃燒後的灰燼,說明鳳凰已化形,長出了新的金翎。
剛長出來
的,一定還不穩定,說不定力量還未回歸,他還有機會,殺了鳳凰奪走金翎。
最終,他隻得道:“尊上,既已入鳳凰洞,您自己進去吧,司晨還有事要做。”
魂體中的靈識怔了一瞬,閃爍幽光。
司晨笑了笑:“我自然曉得,沒了您,我這一半的魂魄存不住多久。”
“可我的小殿下,還在等著我,我答應過要讓他做回鳳凰的,哪怕是死,我也不會放棄。”
倏然間,他眉目豹變。
手指戮進額間靈台,硬生生掐著那抹靈識,拽出來,拋擲進鳳凰洞,而後轉身就跑。
他這半片魂魄沒了懷淵的那縷靈識,活不久,靈識沒了他的魂魄承載,也什麼都做不了。
擺脫懷淵的那一刻,司晨感到從所未有的鬆快。
他被控製多年,即便自己的意識並未被占據,卻深受影響,性情多變。
無論是鷹,還是犬。
他都不想做了。
此生唯一夙願,便是幫他的殿下成為真正的鳳凰。
沒有魂魄寄存,那縷靈識也存在不了多久。
被鳳凰洞內的炎晶灼燒,熱浪一股股朝它奔湧來,它橫衝直撞,東奔西逃,最終一股腦紮進鳳凰神像中,淹沒於碩大的壁畫間。
·
“怎麼不說話?不是在等我嗎?”
鳳凰把玩著指尖藤葉,離了根莖,竟不見枯萎,反倒愈發生機蓬勃,甚至開出一簇簇白色小花,親昵蹭著鳳凰的手指。
他聲音清泠,如山澗泉流滌過暖玉,溫溫和和的,見到鳳翎也沒生氣憤怒,就像遇見一隻迷路的山雀,耐心詢問。
鳳翎卻止不住的顫抖。
他本就徘徊在放棄與爭取之間,心難安定,如今見著涅槃重生,劫火中歸來的鳳凰,心底五味雜陳,波濤翻湧。
特彆是那張熟悉的臉。
讓他不得不想起九天境上的那些事。
他曾欺淩.辱虐過倉靈,曾鞭笞灼燒過他,曾構陷誣害過他,甚至冒名頂替,奪走他的一切……
鳳凰沒道理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