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才想起來,眼前這男人還真與眾不同。
沈鐸十來歲就上了自家的船,天南地北都闖蕩過。彆看他現在挑剔講究得很,他並不是沒有吃過苦、受過累的貴公子。
沈鐸穿著名貴的西裝,從頭到腳都是一股精英反兒,坐在一片不修邊幅的學生中,永遠是最光鮮明亮的存在。
左右桌上都有不少女生都在偷偷打量著他。任勤勤甚至注意到,有女孩正拿手機在偷拍。
桌子和椅子上都覆著一層經年的油膩,可沈鐸依舊大大方方地坐著,拿熱茶燙著碗筷。姿態優雅,猶如在家裡點功夫茶。
火鍋煮開了,沈鐸係著圍裙,吃得四平八穩,慢條斯理。
蒸騰的白霧是最天然的濾鏡,柔化了男人麵孔的棱角。朦朧之中,沈鐸愈發清俊,唇紅齒白,眉眼溫潤而精致,就像是精心畫出來的一樣。
任勤勤發現,一旦從新的角度領略到了沈鐸的魅力後,就發覺這個男人怎麼看怎麼好看。
板著臉的時候是冷峻,嘲諷人的時候是邪魅,和顏悅色既是溫柔,估計發起怒來也會讓人覺得威嚴霸氣心悅誠服。
認識了一年多,沈鐸在任勤勤麵前突然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熟悉的一切又變得陌生和新奇起來。
這感覺還真是奇妙。
“看著我就能飽了?”沈鐸夾了一片毛肚,放進任勤勤的碗裡。
任勤勤訕笑,把發燙的臉埋了下去。
*
兩個人走出館子時,都一身濃濃的火鍋味兒。
沈鐸低頭看手表。
“要走了嗎?”任勤勤有些不舍。
寒冬淺金色的陽光落進少女的雙眼裡,照得雙眸如山間兩汪清澈的幽潭。
“我讓小楊他們在正大門接我。”沈鐸說,“陪我走過去?”
他們沿著原路返回,穿過校園,朝著北大門而去。
這一路上,任勤勤安靜了許多。倒是沈鐸和她說了些家裡的情況。
“你也不住宜園了?”
“住城裡的公寓,上下班都要方便很多。”沈鐸說。
“也是。”任勤勤歎,“一個人住那麼大一棟房子,空蕩蕩的。就算鬨鬼了,都喊不到人來陪伴。”
沈鐸又想彈這丫頭的腦袋:“這屋子翻修後,在裡麵死過的人,隻有我親爹。哪裡有人會怕自己父母的鬼魂的?”
任勤勤撓頭笑。
沈鐸又說:“對了,你媽現在做點小生意,我已經安排人去協助她了。”
“我媽這樣閒著不是個辦法,確實該找點事做。”任勤勤說,“就怕她虧錢,給你造成負擔。”
“我的人會看著的。”沈鐸說,“英姐是個很知道分寸的人,不會急功近利,做事很穩的。你不用擔心。”
“當然不會。”任勤勤以肩膀輕撞了沈鐸一下,“天塌下來都有我們多多哥扛著。你就是我們家頂梁柱,是定海神針,是頭頂的大樹,是背後的一座大山。”
“巧言令色。”
沈鐸的手癢了半日了,此刻終於沒忍住,在女孩的頭頂輕輕地薅了一把。
北大門內的國旗廣場上,擺著義賣攤,遊人如織,很是熱鬨。
“哎,沈鐸你看這個!”任勤勤在一個賣飾品的攤子上發現有趣的東西。
那是三件一套的胸針,分彆是大樹,小樹,和幼苗。金色的合金胸針,嵌著綠玻璃,造型頗彆致。
“正適合我們呢!”任勤勤拿著大樹胸針在沈鐸的衣領上比了一下,“多多哥是大樹,勤勤妹是小樹,懇懇弟是幼苗。我們三兄妹就是枝繁葉茂的一家人!”
女孩笑得燦若驕陽。沈鐸沒法拒絕這樣的笑容。
“三兄妹呀……”他感歎著,掏錢包。
“我來買。”任勤勤按住了他的手,“都說了今天我是東道主,由我掏腰包。”
她將大樹和幼苗兩枚胸針裝在塑料袋裡,交到沈鐸手上,自己則將小樹胸針彆在了那枚羽毛胸針旁邊。
兩枚胸針,一枚是價值數十萬的鑽石胸針,一枚不過幾塊錢。可陽光對它們一視同仁,不分貴賤,照得閃閃發光。
小楊和車都已等在大門外,見沈鐸他們走近了,拉開了車門。
沈鐸卻又停下了腳步,轉頭問任勤勤:“你們什麼時候放假?”
“還有十天左右。”任勤勤說,“下周就開始期末考試了。”
沈鐸點了點頭:“先專心複習吧。我可是要檢查你的成績單的。”
“放心吧。”任勤勤仰著臉笑,“還有,今天……很高興能看到你。人生中這麼重要的日子,很高興能有你在一旁見證。”
沈鐸的手又忍不住抬了起來,想摸一摸少女花瓣似的臉,卻是中途轉了個方向,揣進了口袋裡。
“你今後,這樣的日子還多得是。”
“可這是第一次。第一次,總是不同的。”任勤勤仰望著沈鐸,目光真誠。
“沈鐸,你今天能特地趕過來,我真的很開心!”
冬日正午的陽光如層層疊疊的金色紗帳,自高空垂落在兩人身上。
隔著那層薄薄的光,彼此的麵孔看上去都那麼朦朧且美好,像一副印象派的油畫。
車駛上公路,很快就消失在車流之中。
轉過身,馮燕妮一張奸笑著的臉霸占住任勤勤的全部視線。
任勤勤:“……”
*
馮燕妮說:“任勤勤,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彆不信邪。”
“我真沒什麼可以坦白的。”任勤勤有氣無力地吸著珍珠奶茶,“你把這種鑽研八卦的精力放在背單詞上,就不愁過不了四級了。”
“你少岔開話題。”馮燕妮把手機當驚堂木拍,“我從機電大樓的門口就看到你們了,跟了你們一路。你們倆親親熱熱、打情罵俏的,誰都沒有發現我。你望著那個車屁股,就像朱麗葉望著羅密歐。”
“沒見過你這麼理直氣壯的跟蹤狂。”任勤勤嘖嘖搖頭,“再說你不是站在我背後麼,怎麼看得到我臉上的表情?”
馮燕妮答不上來了。
任勤勤繼續喝奶茶。
就聽馮燕妮小心翼翼地問:“勤勤呀,沈鐸他……是你的長腿叔叔嗎?”(注)
任勤勤噗地吐出一顆珍珠。
“馮燕妮,你腦子裡除了黃色廢料,就沒點其他東西了?”
“這怎麼算黃色?”馮燕妮一本正經道,“你彆汙蔑我童年的男神。長腿叔叔可是個正派的紳士。可你不覺得沈鐸和他很像嗎?一樣資助你,照顧你。”
“沈鐸確實很有風度,可我們不是你想的這樣。”任勤勤心裡滿是煩亂,非常抗拒這個話題。
“那是怎麼樣的?”馮燕妮追根究底。
任勤勤絞儘腦汁,“他是個大家長,而我是他家裡的一份子……他覺得自己對我有關照的責任……”
“照顧得那麼儘心?出手就捐兩百萬的儀器,剛才還衝出來幫你擋汙水。”
“可他就是這樣的人呀。”柔軟的情愫浮現任勤勤的眉宇間,“我知道外麵很多人都對他有偏見,覺得他自負、□□。但他其實是為了負起責任才不得不這樣。沈鐸為了家族企業,放棄了很多自我。他一直很不容易,卻從來不抱怨……”
馮燕妮默默地望著好友。
“沈鐸傲慢,隻因為他已懶得去為自己辯護罷了。其實他很孤獨的,又不肯輕易向人訴說,也不輕易相信人。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任勤勤嗓音低了下來:“沈鐸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他會默默地關照身邊的人,方方麵麵都替你想到。能被他照顧,真的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勤勤呀……”馮燕妮喚了一聲。
任勤勤茫然抬頭。
“你要當心了。”馮燕妮語重心長,“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產生了感激之心、欣賞之意,和憐惜之情,那就離愛上他不遠了。”
任勤勤怔了片刻,突然噗一聲大笑起來。
“我?和沈鐸?哈哈哈哈!”
“我和你說正事兒呢!”馮燕妮氣得拍她。
“我怎麼可能去喜歡沈鐸?”任勤勤急忙閃躲,“我媽和他爸是什麼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再攪和到一起,還像話嗎?”
“怎麼沒可能?”馮燕妮反而,“他對你這麼好,我看沒準他也喜歡你呢?”
“你中邪了嗎?”任勤勤大笑,“他是在雲端的人,我腳上的泥都還沒洗乾淨。他怎麼會看上我?你簡直替我自作多情。”
“你彆怪我沒警告你。”馮燕妮苦口婆心道,“剛才我觀察了你們一路。我這個人,彆的本事不夠,但是在男女奸情上,雷達就從來沒有出過錯。不怕你笑我馬後炮。當年在杏外,我看徐明廷和你說話那眼神,就覺得他是喜歡你的。”
任勤勤駭笑:“你這還不是大錯誤?徐明廷可不喜歡我。”
“這事又沒有找他求證過,現在還不能下結論。”馮燕妮說,“說回沈鐸。我的話就放在這裡,他肯定對你有意思!”
摸著良心說話,不論自己對沈鐸有沒有動心,被人猜測這麼一個優秀的男人喜歡自己,光是虛榮心就足夠任勤勤一陣竊喜的。
但是這份竊喜是不莊重,不合時宜的。
“我真不敢對沈鐸打什麼主意。”任勤勤將不規矩的心跳強行摁住,“就徐明廷那樣的家庭,我都沒資格上他們家飯桌。沈家的門第比徐家高了多少?我有自知之明,沈鐸其實也清楚我們的差距。豪門不是那麼好進的,我懂齊大非偶這個道理。”
“所以呀,勤勤,和沈鐸走太近了對你沒好處。”馮燕妮擔憂,“你要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