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的事了,沈閻二人自然沒有繼續留在江寧的理由。
在和江家人作彆之後,兩人便踏上了回程的路。
修士的腳程不是凡人可比的,但是即便以此為度量、走出江寧好一段路之後,閻銘一回頭還能看見那空中清晰可見的朱字。
閻銘本來都準備等處理完那邪修的事後,再代一回捕快和密探的活計,查一查賀家這些年所做的事,卻沒有想到沈詢居然還有這麼方便的靈器,這讓他忍不住又再次感慨了一句,“這可真是方便。”
沈詢倒是搖了搖頭。
本來可以更方便的,就比如處理赤雲的結果。
不過滌孽鏡成時,正是修界最混亂的時候之一,為免禍亂波及凡人,正魔兩道都立誓不對凡界出手,也因此滌孽鏡中並不納凡人魂魄,隻能將罪行公之於天下、讓凡人王朝依律處置。
……
閻銘卻不知這其中關竅,隻道是這沈道友為人果然謙遜。
他仰著頭看那一行行宛若鮮血書就多罪孽:條條羅列,上到賀家家主、下到府中的小廝,每一行都清清楚楚,像是曾有人在側親眼所見……但除了賀家那個肆無忌憚的少爺,多數人做下這些惡事時必是避著人的,哪裡會留下什麼可供抓住的把柄?
可現下這些都清清楚楚地寫在了上麵……倘若有什麼在看著,那必定是天道吧……
也就是所謂凡界百姓口中的“人在做、天在看”。
回憶著自己這段時間江寧的種種、賀家的種種,閻銘心中突然生出某種明悟來。
久沒有變化的境界,竟然鬆動了幾分。
閻銘突兀生出某種篤定的預感:待尋個合適的地方修煉幾日,必定能有所突破。
連日來因為賀家這堆破事而陰鬱的心情突然明快了起來,而這情緒一鬆,他同時想起來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先前沈詢提出“把他們的罪行寫下來投到空中”的時候閻銘就隱約覺得這方法有耳熟,但是後來因為所耗靈石的衝擊讓他完全忘了這件事,但是現在——
“彰其罪行以昭之”……
這不是昔年觀正道君下山曆練時做出的事嗎?!
觀正,兼百門掌門首徒。
如無意外,便是下一任的兼百門掌門了。
這個想法一出,閻銘隻覺得下一步踩出去的腿都一軟,差點沒有站住。好在兩人現在穿行叢林之中,旁邊都是茂林高樹,他伸手扶了一把,總算沒有跌了個狗吃屎。
閻銘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些:“先前一直沒有問過,沈道友難道是兼百門弟子?”
兼百門,作為修真界居於頂峰的五門一派中的一個,留下的傳說當然不少。
什麼丹成引動天雷、神器出天地異象、宗門大陣號稱無人可破之……
不過對於閻銘來說,他對這個宗門的印象就是——有錢、有錢、再加上有錢!!
眾所周知,無論器修、丹修、陣修、符修,一開始都是用靈石堆出來的,但是與之相對的也是他們修為有成之後掙靈石的能力……試問整個宗門上下,都是這種吸金巨獸的存在,這個宗門得多富裕!!
傳聞中,自麓山以北,靈礦儘皆兼百門所屬!
那些靈礦全部開采出來,買下半個修真界說不定都行!!!
得到沈詢肯定回答之後,閻銘狠掐了自己一把。
他的表情有點扭曲,但是聲音仍舊在發飄中倔強地維持了一點鎮定,“兼百門掌門首徒,觀正道君可是……令……”
——令師。
閻銘本來想要這麼問的,但是轉念又想起那位道君好像並沒有收徒,這話一時頓住。
沈詢倒是沒有想那麼多,順勢接話:“師侄。”
閻銘:???
他順著自己剛才的問話接了一下,觀正道君是沈道友的師侄?!!
這第一想法實在過於離譜,他立刻就否認——
不不、不!
應該是反過來,沈道友原來是觀正道君的師侄……
閻銘提著的那口氣鬆下,暗道自己異想天開。
但他轉念又想起……作為掌門首徒的觀正道君都沒有收徒,其他幾個師弟應當更沒有弟子了。
說起來,之前說起“神兵”的時候……
沈道友是不是直呼了“巽風”的道號?
閻銘知曉,兼百、紫霞、萬劍——這同出一宗的三門一向同氣連枝,三門之間互相都以師兄姐弟妹稱之,倘若沈道友真是觀正師侄,對該是長輩的巽風道君……會直呼道號嗎?
閻銘:“……”
“…………”
???
!!!
他一開始以為自己認識了一個器修。
……一個很富裕的器修。
這沒什麼,器修都是這樣……
隻不過後來發現,自己認識的這個器修來自修界頂點的兼百門。
……這也、沒什麼#艱難.jpg#
畢竟器修背後不是家族就是宗門,隻不過這個宗門格外豪奢了點。
再再後來、他發現——
這他娘的是個和兼百門掌門一個輩分的老祖宗!!
閻銘:“……”
“…………”
情況發展過於魔幻,以至於他都開始懷疑起了江寧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閻銘轉頭看了眼那還原原本本掛在天上的罪行,終於費力地說服了自己,他這會兒沒在白日做夢。
……
閻銘艱難地自我接受了一會兒,終於能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沈道友不愧是兼百門下弟子,一看就氣度不凡、卓爾不群……俠義心腸、路見不平……”
閻銘搜刮了半天自己的那不甚豐厚的詞庫,最後還是說到了詞窮。
沈詢忍不住轉頭看過去,閻銘下意識地挺了挺身。
沈詢:“你也可以。”
閻銘一愣。
沈詢:“萬劍門的祁師兄應該很喜歡你。”
閻銘一僵。
能讓這位祖宗輩兒的叫一句“師兄”,他不敢想這個“祁師兄”在萬劍門到底是什麼個地位。
而且這話的意思……
難道是、可能收他為徒?
……天上掉餡餅,還是金子的。
下次可真把閻銘砸的頭暈眼花。
不過短暫的眩暈之後,閻銘還是乾笑了一句,“沈道友可真是抬舉我了,我乃是五靈根、又是天生的駁雜體質,能踏入修行之道都已經是老天庇佑……怎敢攀附名門?”
他緊接著稍正了正色,“相逢是緣,此微薄之緣,勞道友為我費心至此,某實在不勝感激”
“……但若如此入門,恐怕難平眾心,到時於道友名聲亦有妨礙,恐怕並非善事。”
沈詢又看了看他,緩聲:“心性、悟性、毅力、氣運、天道機緣……”
能踏入修行之道的看的可不僅僅是靈根體質,後者看似重要其實卻並沒有那麼重要。
閻銘一愣,又是忍不住搖頭失笑。
作為一個修士他還是知道這些的,但不管是心性、悟性還是毅力,這些東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出來的,於是對於許多宗門來說,選拔弟子便成了擢選靈根體質。閻銘其實最早的時候也是在宗門呆過的,當然不是兼百門那種大宗門,而是一個隻有百十來人的小山頭——不過那時他連弟子都算不上、而是最末等的灑掃仆役。
而這會兒,他都說了自己的靈根體質,對方還如此看重於他……
……閻銘沒想到,以自己這臉皮,居然還有被誇到不好意思的那一天。
對方既如此,他也不好找那些理由來糊弄。
“教我劍法的那瘋老頭子,可以算我‘師父’吧……”
閻銘這句“師父”叫得不太自然,顯然是平時並不會那麼稱呼,“他說,他這劍道……是‘入世’的……”
閻銘知道自己這話多少有點不知好歹了,畢竟那可是“萬劍門”,劍修聖地,多少人削減了腦袋要進去,他這麼一個無名散修有了這種機會、居然還拒絕。
閻銘自己都做好了說出來這話被擺臉色的準備,結果對方露出了一點“原來如此”的表情、很是理解地點了一下頭,果然不再提了。
閻銘:“……?”
雖然是好事,他該高興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點蓄力一劍卻劈了個空的失落感。
#果然不愧是沈道友#
#修界的祖宗輩兒#
*
兩人雖出了江寧同行了一段,但也並非一直順路。
同行千裡終有一彆,不過修士由於漫長的時間、通訊的術法和日行千裡的靈器,對這方麵看的倒是相較淡漠許多。
心態還算輕鬆地作彆之後,閻銘回想起自己拒絕了什麼之後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萬劍門、可是那個萬劍門……
——他居然就那麼拒絕了。
閻銘:“……”
自己要麼是腦子抽了,要麼是中邪了。
閻銘忍不住握了握那柄修複一新的佩劍,覺得自己真的為了那個瘋老頭犧牲太大了。
他居然就因為那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瘋話,放棄了一個可能當上萬劍門長老(甚至還可能是太上長老)的弟子的機會。
他忍不住嘀咕:“還‘不孝’……”
“這世上大概就沒比我還孝順的徒弟了!”
……
半晌,他又忍不住把腰側那個和他這一身打扮格格不入的靈光外顯的傳音玉拎起來看了好一會兒。
傳音玉。
留有兼百門器修神識的傳音玉。
他就是再過八百輩子,也想不出自己會有這際遇!!
*
百年後。
修界近來發生了一件大事。
當年分成三門的衡衍宗重又合到了一處。
究其原因,是因為兼百門百年前新出了一個修行流派——“快速修行實驗班”。
這奇奇怪怪的名字剛剛流傳出去的時候自然是引人發笑,但是對於兼百門而言,這種命名方式真是再熟悉不過了,是太上長老雲適那年在凡塵界遊曆時撿回來的小徒弟——天縱奇才、十四歲結丹的小徒弟。
雖說宗門前輩都無人明說,但是無論哪一個心中都暗暗抱著那個想法。
——修界已經近萬年沒有飛升之人了……
也因此當年這位小師叔/師叔祖進境卡頓的時候,從掌門到長老再到太上長老,全都急得胡子都不知道愁掉了多少把,上麵的大佬有情緒、下麵的弟子自然謹小慎微,整個宗門上下立時被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等到由離兌太上長老卜算出結果,這位小師叔/師叔祖下山了結親緣的時候,那就更不得了,平日裡難得露一麵的諸位宗門大佬幾乎都在宗門口安了家,日盼夜盼、都快將自己盼成了望夫石。
好在這位小師叔/師叔祖最後成功歸來,似乎也是此次下山收益頗多進境不淺,回來沒多久就宣布閉關……研習(?)——這個“快速修行實驗班”就是出關後的成果了,不過當時起的名字還是“快速修行實驗小組”。
出於對師叔/師叔祖的信任,第一屆實驗小組開課時,報名之人就如過江之卿數不勝數,但是最後成功突圍的也不過五人,雖說修士早就習慣這種淘汰機製,畢竟修行之路每過一個境界都是千萬裡挑一、所謂機緣落在個人頭上亦是少之又少如此,但是這次的篩選方式實在讓他們摸不著頭腦——一開始考驗心性的幻陣還是可以理解,但是心理調查問卷?
可不管怎麼摸不著頭腦,小組內五人突飛猛進的修為還是成功在兼百門掀起了掀然大波,於是第二次小組招收時更是轟動。這種消息是瞞不住的,畢竟這種大宗門一舉一動都受人關注、門內叫得上號的青年才俊彼此都心裡有數,一下子出來了這麼多“天才”,外人哪能不犯嘀咕,一番調查之後,這股熱潮就掀到了整個修真界。
但是宗門功法可真是一個宗門壓箱底的東西,哪有給外人看的道理?
……有些個小宗門就算被屠宗滅門也寧願毀了功法一起陪葬,對於兼百門這種既有實力又有底氣還不差錢的大宗們來說,那真是叫人無計可施……
不過對於彆的門派來說,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