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實在太會了點兒。
她衝他勾了勾手指,道,“再來一個,我也嘗嘗味道。”
方洲看著水花下麵相擁的男女,升起了車窗。
他在二十出頭就嘗試過絕望的滋味,知道這世界最可信任的就是自己。
經曆過煎熬,他掌握自己遊刃有餘,以為再不會有那樣的時候。
可當他拿著牛皮紙袋上自己的車,一張張仔細翻看照片的時候,絕望卻從心底最深處翻騰出來。
縱然反複告誡這一切都是翟智誠的陰謀,他隻是想激怒他,轉移他的注意力,然後再把簡東擠出來就大功告成。
可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即使翟智誠彆有用心,大部分照片也不會有問題。
那麼,道聽途說不如親眼目睹。
方洲知道一定會看見令自己萬箭穿心之事,可唯有這樣才能更深切地感受到痛,扒開一切真相。
他打電話給趙叔,道,“翟智誠要引開我,我暫且做被引開的狀態消失幾天,出去處理點彆的事。阿叔那邊先自行準備好,等我後續通知。”
趙叔關切要不要幫忙,或者通知方老先生?
“不用。”他道,“一點小事,我能自己處理。”
緊接著,他找來新聘的司機,開著新買的商務車,跟了賀雲舒幾天。
每一天,每一個場景,關於魏宇的一切,都是照片上的再現。
方洲自去年起,心裡就生出來許多陰火。他用理智壓著它,用責任攔著它。可這會兒柵欄垮了,山也崩了,火沒了阻攔,終於徹底燒毀他的理智。
翟智誠那些挑撥的話毒蛇一樣地鑽進了心裡。
是啊,離婚的時候為什麼不徹底調查呢?為什麼專注在她個人情緒上,而非離婚目的呢?為什麼不多問自己一個為什麼,偏被她牽著鼻子走呢?
是什麼令人赴湯蹈火,又令人墜入火獄?
她是不是親手策劃一切,偽裝出一副溫馴的模樣嫁入了方家?
她是不是從方家得到想要的,又找到更好的,所以機關算儘地脫身?
這世上多的是這樣的奇聞,他往日聽得看得多了,不以為意。
可自信令他自大,不知自己早成了她的獵物。
賀雲舒,賀雲舒!
方洲想得五內俱焚,不想饒過她。
他找到賀雲舒的住處,站在三樓樓梯的台階轉角處,緊盯著她二樓的家門。
從白日高掛一直等到夕陽西下,過路來往的住戶奇怪地看著他。
他站著抽煙,煙頭也鋪一地。
最後站得累了,直接坐在台階上休息。
她今天應該不會回來了。
手機響起來,是方太太的電話,問他為什麼還不回家?他啞著聲音說事情還沒處理完,可能要通宵了。她十分抱怨,反複叮囑他照顧好自己,這世上的錢是掙不完的。老婆忙沒了就算了,要是兒子也忙得不親了,怎麼辦?於是,小熙和小琛就在電話叫著他,問他,“你餓了嗎?累了嗎?要不要喝一碗熱牛奶?媽媽說喝牛奶對身體好——”
方洲此刻最不能聽的就是賀雲舒的名字。
他掛了電話,漫無目的地翻找手機裡存的東西。
幺姨發了很多賀雲舒發給孩子們的短信、語音和小視頻。
短信寫得很可愛,譬如,“媽媽是永遠的媽媽,隨時可以打電話哦。”“隻要寶寶們需要,說一聲想媽媽了,媽媽就會施展魔法出現。”
語音稍微正經一些,都是辦事的口吻。
“小熙帶著弟弟玩。”“小琛要聽哥哥的,不能經常哭。”“眼淚是不值錢的東西,男子漢更可貴的是品質。”“什麼品質?誠實,勇敢,善良,還有就是保護女生。”“不要在和女生玩鬨的時候較真,讓並不是輸的意思。”“如果喜歡哪個好朋友,就要告訴他喜歡。”“不可以試探好朋友的喜歡,不可以比較不同好朋友的喜歡。”“每個喜歡你們的人,都很珍貴。”“被喜歡的時候,你們就是大王;不被喜歡,可能會變成小乞丐哦!”
連帶她發過來的一個小視頻,是一個老街口,白圍牆上麵掛了一大片的薔薇花藤,密密麻麻的紅色花苞點綴期間。
鏡頭順著陽光照射的方向來,努力想拍最上麵最濃密的一片。
賀雲舒的聲音在屏幕裡,顯得很溫柔。
“這是媽媽每天都會路過的一個街口,薔薇花長得越來越好了。裡麵有赤紅色的,還有粉紅色的,同一株的顏色不一樣。這邊,還有一顆三角梅,花色更濃烈一些。這個叫做花瀑布,單一朵顯得有點孤單,就是要大片大片的熱鬨著才好看。”
“以及,任何你們想知道的都可以告訴媽媽,媽媽會幫你們一個個都做好。”
最後,賀雲舒的臉出現在屏幕上,陽光將她照得閃亮。
“我愛你們。”
方洲再受不了了,一把將手機砸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蛛網。
當年,主動權明明在他手裡。
相親的時候,賀雲舒一見他就兩眼發光;每一次約會,她都對他笑得很甜。也許這世上有最好的演員,可肢體語言是無法欺騙的,他百分百確定她愛他。約會幾個月後,他主動提出了訂婚和結婚。
方太太問,“會不會太早?”
不會,繼續約會也是浪費時間。
賀雲舒無論哪一點都很合適,特彆是無條件愛他。賢妻良母是他的基本要求,若在此基礎上還有愛,自然是更好。一個家庭,共識是根基,但感情則是更高的和諧,他要的始終是一個有愛的婚姻。
唯一有點介意的,是賀雲舒在錢上麵的堅持和計較。約會的時候,她必要承擔三分之一的費用,婚禮的時候,也儘力包了一些小的開銷。他覺得很沒必要,既然即將成為一個家庭,何必在錢上分那麼清楚?方家本身就是有錢的人家,故意撇清是為了顯得不圖錢還是刻意呢?
一開始,他是有點好笑;可結婚後,她還依然故我,他就有些小小的不痛快;人一旦不痛快,可又找不出錯處,就會覺得哪兒都不對。
他不明白,她既因愛他而彎了腰,願意為了他做一個賢妻,更心甘情願為他受生育之苦,怎麼就連一句索求的軟話都說不出來呢?
忍不住就冷眼旁觀起來,賀雲舒不要他的錢,那就試試能挺多久?
逐漸的,她的笑少了,偶爾會對他說,“我好像有點累。”
方洲就會想,有什麼累呢?何人活著不累?你不過是和自己過不去。那些負麵的情緒,不都該自己消化麼?
賀雲舒就看著他苦笑搖頭,再也沒說過。
那些藥——
方洲心如刀紮,無神地看著地上的手機,又伸手撿起來。
他要麼就信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夥同她的家人從十多年前開始策劃這個婚姻的謊言。
要麼,徹底接受賀雲舒嫁給他隻是愛,離開他隻是被折磨到不愛。
他寧願她是個壞女人,也不願她不愛。
可她喜歡上了彆的男人,他不知道應該繼續愛她還是恨她。
方洲紅著眼睛打開手機,還能用,翟智誠的那些照片翻拍後存在手機裡。
其中有一張拍到了賀雲舒家的陽台,她端了什麼東西和魏宇並排站著。可那角度奇怪,似乎被強行扭曲過。他盯著看了許久,下樓,繞著樓轉一圈,在每個點停留著去拍,想拍出一張類似的角度來,可惜都不對。最後恍然,這張照片應該是從室內拍攝,但為了避免泄露拍攝者的位置信息隻剪切了一部分進行鏡像衝印。
那麼,誰能從室內拍到照片?誰能接觸到翟智誠?誰又巴不得他和賀雲舒鬨得天翻地覆?
方洲腦子裡蹦出關浩的名字。
他調出趙叔的號碼,剛要發短信,卻立刻頓住。
既然關浩有問題,那麼簡東呢?趙舍呢?
他眯了眯眼睛,還有翟智誠——
所有人,全部都要萬劫不複。
夜色漸沉。
方洲算儘一切。
他知道自己該走了,等待是一件可笑又愚蠢的事,可心卻非逼著等出一個結果來。
因為隻有趟過這無儘的地獄河,才能走到自己的生門。
於是,他一直等到了次日淩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切砸碎在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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