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宇認為,這是一個有彈性的世界。
縱然有重重山巒鎮壓環繞,但尚有餘地讓人騰挪轉圜。
時間和空間,不同人的處理方式,讓這世界不會有百分百的確定。
可人若要成事,必先得有目標和成事的信心,接下來才是具體執行的方法——隻要人的付出足夠支撐住那個結果。
譬如說爺爺,一定要兒子兒媳在一起,付出的是父子感情;譬如父母,雖然感情支離破碎,但最終在高壓下達成了事業上的和解和生活上的熟視無睹;譬如自己,雖然從小沒得到過父母的慈愛,但他做個不叛逆的孩子,至少保住了表麵的平和。
他努力滿足每個人,所以親情上還算圓滿。
唯獨賀雲舒,是他的危機。
當年要工作的時候,父親問他怎麼安排的。
魏宇說去平城。
父親說平城不錯,不遠不近,既能照顧得到又不至於太過照顧,有利成長。
問他結婚。
魏宇笑了,說暫時還沒計劃。他直說了,家裡情況複雜,恐怕沒多少女人能處理得好。
父親倒是沒生氣,反而很讚同。說暫時不結也行,慢慢物色合適的,一定不要找跟他媽一樣的。
其實,都是一座座的山。
魏宇決定搬山,一開始就是離開海城,緊接著是偏離家族安排自行決定升職方向,而現在則是賀雲舒。
當他認識賀雲舒,忍不住觀察她的時候,會陷入沉思。
她到底是怎麼做到在家庭和工作之間的平衡呢?方家如何會讓她放開兩個孩子,做一個不掙錢的工作?她是怎麼把束縛自己的大山一座座搬開,然後做了快活的自己呢?
越是沉思,越是好奇,越是了解,就越是癡迷。
直到她說離婚,還是笑的樣子,他立刻明白,她不僅僅是搬山,是在劈山。
那種柔軟強悍的意誌力,美得令人顫抖。
那一瞬間,他被壓抑了近三十年的岩漿從山底下噴湧出來,再控製不住自己。
如果他能像她一樣,那些山是不是早就搬走了?如果他能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會搬得更容易一些?
那麼,他想得到她,他願意付出全部的努力去達成。
婚姻和孩子,確實是兩座堪比珠穆朗瑪的頂峰。
他有點小小的自傲,又想要去試試看——也許,當真能搬得動了呢?
魏宇想得太過認真,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身邊一點清淺的聲音。
他心頭一擰,轉頭撞進賀雲舒的眼睛裡。
那雙一直笑著的眼睛,盛滿了然和明白。
一瞬間,腳下的地板裂開,迸射出無儘的岩漿,將他整個人淹沒了。
渾身上下三百六十五萬個毛孔,孔孔張開,更第一次嘗到了肝膽欲裂之感。
他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賀雲舒笑了,那明星一樣的眼睛成了一個彎月亮。
她道,“這一次,是不是該我叫你彆著急了?”
“你——”他終於發出一點聲音,“是不是鄧旭文——”
她從兜裡摸出鑰匙擱在架子上,“來的時候,本該給你打個電話的。可心情不好,也提不起精神,就算了。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很對不起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魏宇終於找回魂靈和聲音,“我隻是在安慰奶奶。她年紀大了,如果一點不退步的話,她會受不了。我想先答應下來,然後慢慢軟化她。我既答應了你不結婚和不生孩子,就絕對不會食言——”
“我知道。”賀雲舒道,“你彆著急,我沒有誤會,更不會因此而責怪你。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覺得這世上沒什麼事是人力所不能及,隻要付出的努力夠,總是能夠達成。隻要用心,用力,不顧一切,那結局肯定是完美的。”
魏宇伸手,拉著她,手心出汗。
她沒拒絕他,將他按到沙發上坐下,“為此,你願意付出所有,對不對?”
他義無反顧地點頭,沒有一秒鐘的遲疑。
“當年,我也是這麼想的。”賀雲舒溫柔地看著他,“你願意聽一聽我和方洲的事嗎?”
魏宇本能是不願意的,他做事從不考慮失敗,可自見了方洲後,失敗感一直縈繞不去。
他唯恐自己太慢,賀雲舒從彆人那裡聽到什麼;又唯恐時間過得太快,兩人的感情還不夠深刻。他日日忙碌不停,將每一件事儘可能做得完美,但頭頂始終有被劍鋒抵住的寒涼感——那是方洲無情的凝視。
這種恐懼追著他,又提心吊膽。
當一切擔憂成現實,更可怕的是賀雲舒的臉上的解脫。
一個人徹底掙脫某種束縛後的解脫。
賀雲舒開始了陳述,作為一個親曆者,在魏宇的注視下,竟有了旁觀者的冷靜。
“我那時候還太小了,除了自己喜歡,彆的什麼也管不了。在書店蹲一天,就為了見方洲一麵,隻要看見一眼就開心得不行。其實,他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個人這麼偷窺他,而且,他還帶著女朋友呢。可我覺得愛情是一個人的事,獨自完成初戀,熱戀和失戀也很浪漫,與他有什麼關係?”
“想得倒是好,就沒想過把一個人捧成了太陽月亮和星星,是會有濾鏡光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