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按住了他的手:“保成乖,不能撓,等痘發出來就好了,啊?不要怕,汗阿瑪在你身邊呢。”他一邊哄,一邊看著保成。
這是他的太子,他和赫舍裡的兒子,小小一個人躺在床上,燒到迷糊了,還喊著阿瑪彆走,彆丟下他。宮裡頭出了天花都是要送到避痘所的,避痘所在宮外,離宮裡有點距離。
保成的保母們曾經給他講起過康熙小時候的事情,就提起過他在宮外避痘,那會兒保成覺得汗阿瑪真厲害,一個人和疾病鬥智鬥勇,不愧是滿清第一巴圖魯,他以後也要學習汗阿瑪!
結果等到自己也出痘了,一想到自己要被送到宮外,被關在小黑屋子裡,看不到阿瑪,也不能出門,頓時哭出了聲。
康熙整顆心都軟了下來。
他當年出痘的時候也才三歲,和保成差不多的年紀,那會兒他被孤獨地送出了宮,至今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彷徨無助,他也想要阿瑪額娘抱一抱自己,想叫他們不要丟下自己一個人,不要把自己送到宮外去。
可那會兒汗阿瑪和董鄂妃正親密,母妃忙著鞏固自己的地位,想要當皇後。沒有人看到他,也沒有人體諒他、愛他,他們看不到自己。
這會兒,他看著躺在床上的保成,就好像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一樣。
他紅了眼眶:“放心,阿瑪不走,阿瑪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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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宮裡,司香溜進內室,悄悄問雲秀:“姐姐,咱們這宮還遷麼?”
雲佩在裡頭聽見了:“說什麼呢?有什麼話不能讓我聽見?”前些時候長生和伊克思沒了,她們瞞著不肯讓雲佩知道,這會兒她們在外麵說悄悄話,雲佩就開她們的玩笑。
雲秀從外頭進來:“好姐姐,哪敢瞞著你,司香是問我還遷不遷宮。”
雲佩問怎麼回事。
“太子出痘了,皇上叫把各部院衙門的奏折都往內閣裡送,自己要一直陪著太子。”雲秀的消息已經越來越靈通了,從前她還打聽不到前朝的事情,最近佟貴妃動作頻頻,竟然把她認識的一個線人送到了乾清宮裡,所以康熙前腳剛出乾清宮,後腳她就知道了。
雲佩聽完消息淡淡應了一聲。
雲秀看她臉色,心裡琢磨著姐姐的想法,同樣都是孩子,姐姐心裡會不會互相比較呢?她聽說過很多康熙寵愛太子的傳言。進了宮以後這些傳言也全都被證實了是真實的,可以說,除了太皇太後和朝政,目前看來,太子是康熙最在乎的人。
姐姐不喜歡皇帝,可孩子天生會親近父母,到時候又怎麼辦呢。
她心裡思緒亂如麻。
雲佩打眼一看就能猜出來她在想什麼:“赫舍裡皇後去的早,皇上心裡惦記,對太子好也是正常的,更何況他是江山穩固的象征。”難不成真要和一個孩子計較?也太丟份了。
在宮裡呆了兩年了,她對康熙對待後宮的手段還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也正是因為看得太清楚,所以沒法融入進去。
她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的雲秀,其實和她現在很像,小時候的雲秀就是看得太清楚,所以有一種遊離在外的沒法觸碰的感覺,像是一條孤魂。那時候阿瑪額娘急壞了,以為是小孩兒驚了魂,還找了和尚道士給雲秀招魂。
結果不知道是不是招魂真的有效果,還是雲秀回神了,從那以後,她就成了一個真實的人,會笑會鬨,還會撒嬌。
當時她們巷子裡住了一個懂一點壓勝之術的老頭兒,阿瑪病急亂投醫的時候找過他,他過來看了一回就走了,說他治不了。結果雲秀好了以後,他坐在門檻上,抽著煙呲著牙:“心病要有心藥治,治好她的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是你們自己。”
也不知怎麼的,雲佩就想到了這句話,想到了小時候的雲秀,轉頭也想到了康熙。
她能看懂他心裡的平衡之道,也知道他的平衡之道有效果,可她總在想啊,康熙能意識到自己的平衡之道影響了很多人嗎?
從前鈕祜祿皇後和佟貴妃平分秋色倒還好些,現在佟貴妃一人之下,很容易影響到後宮的格局。
雲秀看雲佩發呆,忍不住問:“姐姐怎麼了?”
雲佩看她一眼,見屋裡沒人,蹙著眉問了一句讓雲秀出了一身冷汗的話:“太子的天花是意外,還是人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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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還是人為?
雲秀夜裡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咀嚼了許久,宮裡頭戒備森嚴,如果是意外,那天花的感染源是哪裡來的?又怎麼會恰恰好到了太子那裡?如果是人為,那會是誰?
她頭一個反應想到了佟貴妃。
恐怕所有人心裡都會想到佟貴妃吧?她太張揚了,從來不會收斂自己,可能也是唯一和太子有利益衝突的人,隻要太子沒了,下一個太子是誰還不一定,宮裡頭死了的皇子太多了,如今活著的隻有惠嬪的兒子保清、太子、榮嬪膝下的十阿哥,雲佩才生下來的十一阿哥。
其中小十和小十一,一個一歲,一個一個月大,保清倒是六歲了。
要是從身份上論起來,還是佟貴妃抱養的小十一更尊貴。誰也不知道佟貴妃會不會為自己的未來打算。
雲秀最開始也是這樣猜測的,可等躺到窗外暫明的時候,她心裡忽然有了另外一個想法——如果排除佟貴妃,最有可能的是誰呢?
她心裡沒著落,暫時想不到。
等天亮了以後,她想了想,去了禦膳房。禦膳房裡熱氣衝天,灶台從昨兒夜裡就開始點上了一直沒熄過,大師傅們連夜做了早飯,就等著各宮來提膳。
雲秀已經是禦膳房的老熟人了。
“雲秀姑娘來了!”
雲秀朝他們笑笑,去選了早上的早飯。雲佩在坐月子,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喝一碗湯,有時候是雞湯,也有鴿子湯、豬蹄湯,每天都不重樣,雲秀盯這個盯得比較緊。
如今滿宮裡隻有她們早上會喝湯,常在禦膳房裡來往的人都知道,不盯得緊一些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才叫後悔莫及。因此雲秀專門找了一個小太監幫著看湯鍋。
她挑完了東西,就到了那個專門給她們宮裡熬湯的小灶上,她找的那個小太監正瞪大著眼睛盯著小鍋,見了雲秀就笑:“姐姐來了。”
雲秀點點頭:“怎麼樣了?”
小太監說:“我看著呢,您放心,馬上就好了。”見雲秀滿意點頭,他忍不住露出憨笑,“姐姐,我昨兒聽了個消息。”
雲秀:“哦?”
小太監看看周圍,悄悄說:“前些時候索額圖大人和太子殿下一塊兒用飯了。”
雲秀一愣。
索額圖的大名,但凡看過點兒清穿的誰能不知道?孝誠仁皇後的叔父、太子胤礽的叔外祖父,在九龍奪嫡裡擔任著相當重要的的角色。如今的索額圖還不是往後大名鼎鼎的索相,卻也已經入了內閣,擔任保和殿大學士。
他是外臣,太子養在深宮,兩人怎麼會忽然湊到一塊兒吃飯?
見她一臉疑惑,小太監拍著胸.脯子:“姐姐,您可彆不信,我小魏子的消息那叫一個靈通。”
他慢慢說了這消息的來源。
本來鐘粹宮的膳食都是走禦膳房提的,太子住在鐘粹宮,本不應例外,可誰叫康熙寵愛太子,一應用度都叫太子和自己差不多了,又恐怕禦膳房怠慢了太子,特意叫禦茶膳房也供給太子,禦膳房也照舊。
可禦膳茶房是乾清宮的下屬轄地,有什麼風吹草動的絕對瞞不過梁九功,太子一日三餐吃了什麼、什麼時候用膳的,梁九功都一清二楚。
本來這樣兒也沒什麼,又不是刻意監視太子。結果太子這不是出痘了麼,所有接觸過的東西都要被反複調查,吃了什麼用了什麼也都得查得一清二楚。
梁九功親自盯著審,不到半個時辰就發現了不對勁——前些天,太子身邊的提膳太監從禦茶膳房提了午膳,然後過了一刻鐘,又去禦膳房提了午膳。
太子一個小孩子,能吃多少東西?就算不合胃口,叫禦茶膳房重新做就是了,何必要兜個圈子往禦膳房去要東西呢?這事兒就透著詭異,梁九功當即叫人查上了。
小魏子是禦膳房的人,身邊有人被拖進了慎行司,他一時好奇就悄悄打聽了些消息,然後就知道了,太子是和叔外祖父索額圖一塊兒吃了一頓飯。
不是在鐘粹宮裡吃的,而是在內閣裡,索大人處理政事完了午間休息的時候。
過後沒多久,太子就發起了高熱,查出來得了天花。
開始的時候真沒人把這事兒聯係起來,索額圖聖眷正濃,太子又是他的侄孫,倆人一塊兒吃頓飯也沒什麼,權當太子的孝心罷了。
可時間太巧合了啊,叫人不得不想多。
小魏子還在犯傻呢:“姐姐,你說索大人是太子的親叔外祖父,難不成他還能害太子不成?”左右這小灶上也隻有他們兩個人,小魏子乾脆直接問了。
這傻小子是雲秀從一個老太監手裡救下來的,塞到了禦膳房裡,平常也不指望他打聽什麼消息,誰知道今兒給了這麼大個驚喜。
不過,人還是不夠謹慎:“這話彆在外頭說,索大人對太子好著呢,怎麼可能害太子?”
比起這個,她有另外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