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黑著臉去了毓慶宮。
當時跟著太子和胤禛的小太監已經全都抓起來了,梁九功親自審問。
胤礽鼓著臉站在下麵,胤禛身上有擦傷,正叫太醫給他擦藥。
雲佩頭一個到了毓慶宮,佟皇貴妃在臨產期,康熙沒通知她,他覺著自己不通知佟皇貴妃應該也能知道消息,估摸著她會自己過來,結果雲佩都坐了一炷香的時候,承乾宮裡頭也沒動靜。
若荷來稟報,說佟皇貴妃知道四阿哥挨打了,動了胎氣,下不來床了。
康熙臉一沉,不說話了。
他一不說話,胤礽就有一點害怕。
旁邊的胤禛抽抽噎噎的讓太醫給自己擦藥。
雲佩坐在位置上看著很心疼,恨不得衝過去把他抱在懷裡安慰,可是她不能。
胤禛被佟皇貴妃抱養,他受了傷,該佟皇貴妃安慰,皇上肯讓她旁聽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她頭一次恨起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瞻前顧後。
她眼裡含著淚,康熙看見了。他看向胤礽:“你為什麼推你弟弟?”
他本是先問一句的,梁九功已經去審太監們了,等會就會有結果,可是他想問問太子為什麼。
明明是很平靜的詢問,胤礽卻炸了:“他不是孤的弟弟!孤沒有弟弟!”
他眼睛通紅:“皇阿瑪偏心!憑什麼隻問孤!”
雲佩目光一凝,她覺得康熙要生氣了。
果然,康熙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上頭的茶杯咕嚕咕嚕地滾下桌子,碎了一地:“你推的胤禛,難不成還要朕問他為什麼被你推嗎?!”
胤礽梗著脖子:“孤就推他!”
他死活不肯說為什麼,胤禛又哭得傷心,根本沒法回答問題,氣氛就這麼僵持著。
沒多久,梁九功回來了,說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之前太子都跟著康熙東巡,回來以後才知道張英在教小阿哥們,本來這樣沒什麼,他進門以後就看見胤禛坐在位置上讀書——胤祉今兒告假了。
太子還記著之前胤禛玩遊戲的時候弄臟了他選的衣服,然後最近宮裡頭又隱隱有些流言蜚語,說胤禛的地位直逼太子,即將成為皇上最喜歡的阿哥,新仇舊恨加一起,他衝上去就和胤禛吵起來了。
太子年紀大,已經懂事了,說教起來都不帶停的,胤禛呢?他在佟皇貴妃手底下長大,本就還沒啟蒙,奶娘最多教他怎麼給皇上和太後之類的人請安,其餘的東西都是他自己察言觀色學會的,根本吵不過太子。
兩個人爭吵著,跟著的小太監們又不敢攔,胤禛發現自己吵不過,頭一個反應是去找額娘和姨姨幫自己撐腰,於是撒腿就往外頭跑,太子下意識地追,在門口台階上把人攔住了。
胤禛覺得自己討厭這個人,就要他放手。
太子不肯,兩個人就拉扯起來了,胤禛力氣又小,根本扯不過太子。
太子從小兒就金尊玉貴地長大,從來沒人敢和他吵架,也沒人敢和他拉拉扯扯,一時氣急,伸手推了胤禛。
好在台階不算高,又有個眼疾手快的小太監衝過去墊在了胤禛身下,才沒摔出個好歹,隻是擦傷。
可就是這一點擦傷,也夠讓人心疼的了。
康熙再昧著良心,也沒法說是胤禛的錯,他隻能去問太子:“你知錯沒有?”
胤礽梗著脖子不肯認錯。
康熙耐著脾氣:“他是你弟弟,也是皇阿瑪的兒子,兄友弟恭,你難道不知道?往日裡教你念的書你都忘了不成?還不去給你弟弟道歉?”
太子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第一時間責備自己,還讓自己給胤禛道歉,頓時睜大了眼睛:“憑什麼?孤就不!”
雲佩坐在邊上,像個啞巴,冷眼看著康熙教孩子。
照她看來,康熙還是舍不得懲罰太子,不然早就讓太子知道自己錯哪裡了。
同時,她心裡也隱隱明白,現在這個時候,他為了胤禛罰太子,更加坐實了外頭的傳言,會讓太子地位不穩,所以他想私下了結,讓太子當著自己的麵給胤禛道歉,回頭再找一點補償,這事兒也就敷衍過去了。
可雲佩看著胤禛,太醫擦藥的手有一點重,他臉上又磕破了皮,藥酒擦著很疼,因此眼淚汪汪的,時不時地露出來一點哭聲。
這是她的孩子,難道她要永遠為了心裡所猜測的那一點所謂的帝王之心,而委屈自己的孩子嗎?
她不免想起了雲秀的話。
孩子都是最知道情緒的人,大人喜不喜歡他,心不心疼他,他自個兒就能感受出來。他能看到自己的猶豫和顧忌,會不會因此,他心中也會生出嫌隙?
他和小六不一樣,小六從小養在自己身邊,而他養在佟皇貴妃名下,將來長大了,他會不會如雲秀所說的那樣,覺得自己偏心,覺得自己不愛他?
雲佩覺得自己愛他。
她從座位上走了出來,不去看康熙詫異的眼神,走到胤禛身邊,拿過了太醫手裡的藥,輕輕地給他擦臉。
剛剛胤禛隻是小聲抽噎著,這會兒雲佩走到他的跟前幫他擦藥,他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額額娘,他欺負我!”
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哭得叫人心疼,雲佩抱住他,眼淚也跟著掉下來了。
他們母子兩個相擁而泣,康熙坐在上麵,手指動了動,到底沒說話。
胤礽紅著眼,覺得自己好慘,沒有皇額娘愛自己,皇阿瑪也不愛自己,他隻會幫著彆人欺負自己。
越想越委屈,他扭頭就往外跑。
結果門還沒跑出去,就撞在了一個人身上,當場摔了個屁.股墩。
雲秀詫異的聲音響起:“喲,太子這是怎麼了,眼睛都給丟了?”
雲佩回頭,有些意外。
康熙也很意外:“你什麼時候進的宮?”
雲秀笑盈盈地把太子扶起來,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福禮:“奴才才剛進的宮,就聽說四阿哥和太子吵起來了,連忙過來看看。”
太子在她手底下扭來扭去,奈何雲秀這段時間有時候還會幫著彆人挪挪東西,練出來的手勁兒極大,太子愣是沒逃脫她的魔掌:“你放開我!”
雲秀好像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捏著太子似的,手一鬆,差點讓太子摔在地上,幸好她扶得快,不然太子門牙彆想要了。
她扶著太子,卻看康熙:“太子手勁兒還挺大,不愧是能射中一頭老虎的人。”二月二十三,康熙帶著胤礽東巡的時候,在行圍過程中,太子射死了一隻老虎。
康熙就順著她的話想了想——太子都能射中一頭老虎,拉弓射箭的力氣當然不必說,就這樣,他還推了胤禛,要不是那個小太監墊著,恐怕胤禛就……
他那顆偏著的心,忍不住就放回來了,他雖然更疼愛太子,可胤禛也是他的骨肉。
再抬頭,從剛剛開始,雲佩就隻是抱著胤禛掉眼淚,一點也沒因為胤禛和她吵鬨,倒好像是全身心地相信他會秉公處理一樣。
他的心忍不住又往回偏了一點。
他沉臉看著太子:“保成,跟你弟弟道歉。”
從改了名以後,他再也沒叫過胤礽保成,如今驟然提起,倒讓太子心裡慌張。
他忍不住就想起了叔外祖父和自己說起的話:“太子殿下如今在宮中式微,如果不自己爭氣,將來皇上心裡頭會裝著更多的人,到時候留給太子的位置就隻剩一丁點兒了。”
他當慣了趾高氣昂的太子,又怎麼肯低聲下氣地道歉?他昂著頭,死活不肯低頭。
康熙不免有些失望。他理想中的太子博愛寬容,謙遜知禮又不乏驕傲,如今看來,驕縱太過了:“太子十日之內將《禮記》抄一百遍交給我,下次不許再犯。”
雲秀站在底下,早就鬆開了扶著太子的手。
雖然心裡頭覺得不滿意,康熙的懲罰還是太輕,可能叫現在的他做出讓步已經算是難得了,不能奢求。
她趁康熙和太子說話,朝臉上掛著金豆豆的胤禛擠了擠眼睛。
胤禛立馬忘了疼,撲到她懷裡,仰著頭:“姨姨,瘦了。”
雲佩也忍不住跟著走了過來:“確實瘦了。”臉上那一點兒肉都掉完了。
康熙咳嗽一聲。
雲秀就摸了摸胤禛的腦袋,又朝姐姐笑了笑,才和康熙說:“皇上,牛痘實驗結果出來了,女人和小孩一共接種了三百四十二例,隻有一例失敗了,那家的孩子打小兒就愛生病,體質太差了。”
康熙瞬間把太子拋到腦後了:“果真?!”
雲秀點頭,把早就準備好的資料給他遞上去。
康熙一目十行,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他萬萬沒想到,不過是一個設想,竟然真的能成真,而且牛痘的效果竟然這麼好!有了這個接種辦法,往後那些接種的孩子們的夭折率會大大降低!哪怕是那些對大清挑剔的漢人也沒法說什麼。
還不等他徹底高興起來,雲秀又說:“先前和皇上偶然提起的修路的東西也弄出來了,奴才試過幾次,這東西混著沙子,不僅能修路,還能造房子,還更加堅固,擋風效果也更好,資料也在那一份資料的下頭,皇上瞧一瞧。”
如果說天花是康熙的一生之敵,是他從小的噩夢,想要徹底滅殺的東西,那麼牛痘就相當於給他帶來了兒時的光明。
而水泥呢?則更符合長大以後的他的抱負,他想叫百姓都安居樂業,想讓滿人坐穩這個江山,想讓自己千古流芳。
輕輕的兩張紙放在他手上,卻含著重若千鈞的力量。
他心裡頭很高興,連剛剛因為處罰了太子生出的一點陰霾和不滿也消失殆儘了——太子可以重新教養,他也能給他身上加更多的榮耀,讓所有人都不敢小覷他。
可牛痘和水泥難得。
他當即說:“朕合該封你一個郡……”
話沒說完,他看向太子,又看向胤禛,還是說:“封你一個多羅格格之位,號樂安,取安居樂業之意,享郡主之俸。”
多羅格格,就是世子和郡王的女兒,而縣主必須得是嫡福晉的女兒。
雖然不是親王所生的和碩格格,但是雲秀早就預料到了,康熙不會給她和碩格格的稱號,但好歹俸祿是跟和碩格格一樣的。
她鬆了口氣,平穩地行禮:“謝皇上。”
從今以後,雲秀就是樂安格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