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會在這幾天出去巡行古北口各縣的情況,而後妃的車架是不動的,往往這個時候都會有當地的鄉紳妻妾來邀請後宮嬪妃們赴小宴,以示尊敬和拉攏,不過大部分的後宮嬪妃是不會去的。
在這一回的巡行隊伍裡,雲秀算是最特殊的那一個,她有品級,也不是後妃,後妃們可能會顧忌皇上心裡的想法不願意赴宴,她卻不一定。
所以那些鄉紳夫人打聽清楚以後,特地給她下了帖子,說是想請她坐一坐說說話。
雲秀收了一籮筐的帖子,卻沒怎麼敢去,康熙多疑,她要是去了,指不定得懷疑她什麼,而且她和後宮的關係實在太過密切了。
收到的帖子她都叫人拒了,倒是有一張帖子讓她有些意外,因為帖子的主人是恭親王常寧的福晉。
她拿著這張帖子找了雲佩:“她們怎麼會給我下帖子?”兩本根本就沒什麼交集,唯一有交集的還是賀珠,可永和宮和賀珠的關係也並不親切才是。
雲佩看出來她很好奇了,於是說:“你要是想去,就去看看,她下帖子肯定不會隻下你的帖子,應該還有彆人的,不必擔心。”
雲秀皺眉:“不會給姐姐帶來麻煩嗎?”
雲佩搖頭:“真要論起敏.感度,福晉要比我們清楚得多。”恭親王是天子近臣,還是親兄弟,難道不比她們知道得清楚?妹妹就是因為她所以顧忌太多,“好歹都到宮外了,你以後還要出宮嫁人的,多交幾個手帕交也好。”
看雲秀還是猶豫,雲佩就說:“等會叫你身邊的宮女去找賀珠,問問她想不想見一見阿瑪和額娘,她要是願意,你就帶著她去,要是她不願意,你就呆在這裡不去。”
雲秀就同意了。
春雨就去問了賀珠,結果賀珠急匆匆地就過來了,看著都沒怎麼梳妝打扮:“給德額娘請安,給姨母請安。”她是隨四阿哥叫的。
倒把雲秀嚇了一跳。她是縣主,賀珠是公主,真要掄起來她還要給賀珠行禮。
可賀珠攔著不讓,還特彆恭敬地給她行禮,然後問:“姨母真的要去赴宴麼?能不能帶上賀珠?”
雲秀就懂了,賀珠她從進宮以後幾乎沒怎麼回過恭親王府,也沒和恭親王府的人碰過麵,所以知道自己要去赴宴以後才會急匆匆趕過來。
她想了想,說:“是要去,所以叫人問你。”
賀珠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多謝姨母!”
等兩個人收拾好以後,雲秀就帶著賀珠去了恭親王福晉的小宴上。
恭親王如今的福晉是繼福晉,前頭一個福晉是納喇氏,過世的早,後來常寧又娶了如今的福晉馬氏,前頭一個福晉納喇氏沒有子嗣,繼福晉馬氏十多年前生了嫡長子。
馬氏一見雲秀就迎上來:“可沒想到還真能請著您來!”她目光落到旁邊跟著的賀珠身上,“這是大公主吧?”
雲秀點頭:“我常年不在外頭,說起來不怕您笑話,誰家有什麼福晉、側福晉的我都認不得,就把她帶來了,好歹幫我認一認人,彆回頭出了差錯,那就丟人了。”
馬氏心知肚明,就說:“哪能讓您認錯了人?有我在呢!”她是個爽朗的性子,當即拉著雲秀開始認人。“這幾個是王府裡的,聽說了牛痘和水泥,心裡頭都崇敬地厲害,想要見一見您。”
“這是側福晉舒舒覺羅氏,庶福晉陳氏……”她指著其中一個穿墨綠衣裳的說,“這是庶福晉晉氏。”
她一口一個您的,倒叫雲秀不好意思了:“您的輩分大,何必這樣兒客氣?”說完,她目光就落在了晉氏的身上,這位就是賀珠的生身母親了。
她之前聽人說起過,晉氏在賀珠之後又接連生了兩個女兒,分彆是恭親王的第三女和第四女,可惜第四女在兩年前亡故了,如今膝下隻有一個第三女。
賀珠控製著自己的眼神不敢多瞧,目光卻還是時不時落在晉氏身上。大約是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晉氏抬頭朝她微微一笑,很快又低下了頭。
馬氏又領著她去見彆人:“這回請的都是自家人。”
另一個請來的人是裕親王福全的側福晉瓜爾佳氏,嫡福晉西魯克氏沒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馬氏不說,她也就當做不知道。
其實她挺好奇為什麼馬氏要請她過來的,隻是她一直不說,就讓雲秀吃點心喝茶,在她覺得有點無聊的時候還掏出來了一副麻將:“之前聽宮裡頭的娘娘提起這是縣主發明的,我和家裡幾個姐妹們研究了好久才學會的這打法,您幫著掌掌眼?”
於是,雲秀就和她們坐到一塊兒搓麻將了。
她囧囧有神,有點不明白事情怎麼就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馬氏請她過來就是為了搓麻將?
結果等搓了一局麻將,馬氏才說:“咱們搓麻將,賀珠是不是無聊?叫人領著她去園子裡逛一逛吧?”
雲秀想說這是她帶來的人,總不能就這麼把她丟下吧?
結果馬氏看出來她的猶豫:“實不相瞞,是去年晉氏沒了孩子,王爺心疼,想著見一見賀珠可能會好些,這孩子一個人在宮裡頭,也不容易,王爺沒事兒的時候也不敢和她說話,還是借了您的光才能見上一麵。”
雲秀總算明白了,合著人家不是想請她,而是想請賀珠,隻是不好找由頭,畢竟是過繼出去的女孩兒,所以才請她呢。
雲秀嘖了一聲,之前看恭親王的行事不像是個聰明人,畢竟能被康熙指著鼻子罵,如今看來,這兜兜轉轉的,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笨”嘛。
她問賀珠:“你想不想去?”
賀珠說想。
雲秀就朝馬氏點頭。
等搓完麻將,賀珠也回來了,雲秀看一眼天色,說:“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馬氏笑眯眯的,好像一點不在意自個兒丈夫借著她的手給妾室調解心情的模樣:“一晚上倒輸了好幾兩銀子,看來我這技術還得再練練。”她招手叫自己的丫頭,把提前準備好的匣子遞給了雲秀,“這是輸了的彩頭。”
然後好聲好氣地把雲秀送出了門。
等雲秀和賀珠坐到馬車上,她沒去開那個盒子,而是問賀珠:“她們沒提什麼叫你為難的事兒吧?”
賀珠搖頭:“就是說了一會兒話。”她臉上鮮見的傷感,“妹妹沒了,額娘的身體不太好。”所以才求著恭親王想見她一麵。
雲秀應了一聲。等把賀珠送回去,她帶著那個匣子回來,打開來一瞧,裡頭十顆拇指大的夜明珠,把她驚了一下。
雲佩看她坐不住,問了一句:“怎麼了?”
雲秀把珠子給她看了,事兒也說了:“我就說沒多大的交情,怎麼忽然請我過去,不過隻是把人帶過去了一趟,怎麼就給了這樣厚的禮。”
“他們又不虧。”雲佩說,“你還真以為隻是讓你帶賀珠過去?從前也沒聽說恭親王對庶福晉多愛重,他不過是想請你幫著看顧賀珠。”
馬氏估摸著以為雲秀在宮裡頭呆那麼久能知道她的意思,所以辦事兒都含含糊糊的,也不明白說清楚,隻說賀珠不容易等等。
聽在雲秀耳朵裡,就成了隻是想叫賀珠和她額娘見一麵。
雲佩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
雲秀這回是真的囧了一下,合著她還在那裡傻樂,人家真正的意思她根本沒聽懂啊。
“不過恭親王是怎麼想的?讓我照顧賀珠?”他隨便找個人都比自個兒強啊!賀珠今年十三歲,宮裡頭鈕祜祿貴妃、佟佳貴妃哪個不厲害?
結果雲佩說都不合適:“他是天子近臣,最忌諱的就是和滿洲勳貴交往,皇上有意壓製那些人,他又怎麼可能和那兩家來往?”剩下的四妃裡頭也就隻有她有寵,能在皇上跟前說上兩句話。
滿清曆代的公主們和親都早,不說彆人,就說建寧公主,也是十三歲就嫁給了吳應熊,如今賀珠到了十三歲了,也難怪恭親王著急。
“我想起來了,才剛恭親王福晉和我介紹恭親王後院的時候,有提到一個吳氏,好像是建寧公主額附的庶女。”她那會兒一心注意賀珠的生母晉氏去了,根本沒注意吳氏。
見她一個多羅格格,有裕親王側福晉作陪就算了,晉氏是賀珠的生母也可以,但是那會兒恭親王福晉還把吳氏拉出來給她介紹,吳氏隻是妾室,也就是俗稱的格格,那有什麼必要呢?
原來是在暗示她?
雲秀哭笑不得:“我怎麼覺著我在宮裡頭呆得太舒坦了,平日裡又有姐姐看顧著我,我對這些東西一點兒都不敏.感呢?”她原以為自己已經脫胎換骨變聰明了,結果臨到頭了,才發現自己要學的還太多太多。
雲佩摸摸她的手:“無妨,這些東西也不必刻意去學,等你往後年紀大了,見識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你看你這方麵的事情不敏.感,卻能弄出牛痘和水泥,難道不厲害麼?每個人擅長的地方不一樣罷了。”
雲秀不得不說,她被姐姐安慰到了:“那賀珠……?”
“不著急,皇上一點要撫蒙的意思都沒露出來呢,恭親王府也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她摸了摸自己三個月大的肚子,“我倒希望肚子裡這個是個阿哥,也好過將來被送去撫蒙。”
雲秀算了算,多半不是阿哥,應該是公主。
這話她沒法說,隻能想想,然後不動聲色地勸姐姐:“要真是個公主,咱們想辦法叫皇上免了撫蒙不就好了麼?”
雲佩苦笑:“哪有那麼容易?”
曆代的清朝公主都是送去撫蒙的,唯一不撫蒙的建寧公主也是嫁給了吳應熊用來聯姻,建寧公主和吳應熊的感情倒是挺好,可也因為感情好,最後成了那個樣子,聽說現在還重病在身,起不來床。
她歎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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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雲秀昨兒帶了賀珠去赴宴的緣故,賀珠打這天起,變得和雲秀十分親近。不是那種叫人不舒服的黏著的感覺,相反,她很懂得分寸,也不會刻意事事以雲秀為主,相處起來叫人莫名的舒坦。
她過來以後也大多是和四阿哥一塊兒玩,帶著幾個弟弟解悶,偶爾會送一些彆人那裡沒有的果子和點心來。
後頭康熙重新啟程的時候,她們在路上,供應並不算太好,像是新鮮的水果就很難得,然而賀珠總能拎幾樣新鮮的果子過來,問起她,她就說是恭親王叫人送給她的。
“皇上有什麼新鮮東西都會先給恭親王和裕親王,然後再分下來。”恭親王那裡得的大半新鮮東西都給了賀珠,賀珠說,“其實我在宮裡也有,可恭親王還是往我這裡送。”
說到底也是他的愛女之心,可她也隻能客客氣氣叫一聲恭親王。
賀珠垂著眼,把眼裡的淚意逼了回去,終於肯提起最開始的那場道歉烏龍:“那會兒恭親王被罰了,我心裡著急,所以才病急亂投醫,一定給您添麻煩了。”
雲秀這才想起來曾經賀珠沒頭沒腦跑到永和宮來替恭親王道歉:“你也沒做錯什麼。”
後頭康熙還以為賀珠說錯話了,替她來和雲佩辯解呢,話裡話外都是維護,像是心疼她有那麼個不著調的阿瑪。要不是對恭親王不熟悉,她都以為恭親王故意犯錯讓康熙心疼女兒了。
事情說開了就好了。雲秀和雲佩本來也就沒放在心上。
她們聽人稟報說皇上預備著在外頭呆到七月底天沒那麼熱的時候再回宮,因為雲佩還懷著孕,皇上不準備叫她多處顛簸,讓她們的馬車在後頭慢慢跟著走就行,他還撥了好些侍衛看守,都由慶複管理著。
他自己在外頭避暑也不消停,車駕到了哪裡,就巡查哪裡的政事,隨身帶著索額圖、明珠等人,邊走邊處理奏折。
哪怕再不喜歡他,雲秀都不得不承認,他已經算是個很合格的皇帝了。
皇帝允許她們慢慢地走,就隻要不掉隊就成,而且成日裡呆在馬車上也沒什麼意思,要是這樣能舒坦,她們還不如就呆在永和宮裡,還省得奔波辛苦。
能慢慢走以後,她就和雲佩經常下車走一走散一散,偶爾也看看風景。
慶複一直跟在後頭。
她們這會兒是停在甘肅,雲秀就想起那些被她用來做牛痘實驗的人還是慶複在甘肅捉來的,就問他:“這邊兒離你捉人的那邊遠不遠?”
慶複說有一點遠:“甘肅大著呢,從這到那邊估摸著要騎一天的馬。”
他們倆說話的時候雲佩已經牽著胤禛往前走了一段路了,身前身後都無人,雲秀說:“上回在莊子上的時候,你給我寄了信,說是初六回來,按你這麼說的話,那會兒你應該才剛出發吧?怎麼後來一個多月就到了?”
正常從甘肅到北京城估計要四十天,再從北京到盛京怎麼也要十天左右,更何況他還帶著人押著那麼多的犯人。
雲秀麵對他站著,彎腰問:“你跑死了幾匹馬才回來的?”
慶複瞬間耳尖一紅:“沒……沒多少匹。”
雲秀才不信:“你那麼著急做什麼呢?那會兒我時間多的是,你慢慢回來不就是了?難怪我後頭有好幾天沒看見你,隔了有七八天?那會兒你去哪裡了?”
慶複說自己養傷去了,邊說還辯解:“我騎術很好,隻是傷了胳膊,後來一直拽著馬繩,傷口崩開了才回去養的傷,並不是因為彆的。”
“我又沒說你騎術差。”雲秀安慰他,“還沒正式謝過你,要不是你抓那些人抓得那麼快,我還不一定能那麼快把實驗做完,這個格格也指不定什麼時候能拿到手呢。”
慶複低著頭:“我也沒來得及恭喜你,成了多羅格格了。”
他給雲秀送禮被拒絕了好多次,隻有那幾盆意外買到的蘆薈成功送出去了,後來還都成了雲秀做的蘆薈汁,隻留下了一點點綠尖兒算是留種。
後來慶複知道雲秀不喜歡收他的東西,他就再也沒送過,被拒絕的感覺並不好受。
可到了現在,他還是忍不住說:“你成了格格,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雲秀剛想拒絕,慶複就立馬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生怕她拒絕一樣:“咱們倆都認識這麼久了,我為你高興,不成麼?還是說你嫌棄我……給你買的禮物不夠好?我可以換彆的,你喜歡什麼?”
他本就是極容易叫人心軟的長相,這會兒眼巴巴地看著雲秀,宛如雲秀曾經看到過的流浪狗把頭蹭過來讓人摸摸它,結果因為腦袋太臟被拒絕了一樣。好像雲秀拒絕他拒絕得很不應該,讓他很傷心了。
雲秀對長得好看的人寬容度太大,話到口邊的拒絕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她歎了口氣,怎麼感覺自個兒最近天天在這裡收禮了呢?是不是太**了一點?
她接過慶複遞給她的匣子,不輕不重的,不知道裡頭放了什麼,她低聲問:“你怎麼就一心想著給我送東西呢?”他們倆小時候那樣親近,能一塊兒撒歡到處跑,也能毫不猶豫地搶對方的果子點心吃,那會兒雲秀都沒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到了現在,反而渾身彆扭起來了,怎麼都覺得奇怪。
因為……我喜歡你啊。
慶複深深地望著她,那句話憋在胸腔裡,悶得叫人心口發疼,卻又鼓鼓囊囊的,像一隻被風塞滿的口袋,一旦破了個口子,空氣都會宣泄而出,可是現在,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思藏起來,朝露出看起來坦蕩的笑。
“因為我們是好朋友。”
曾經驟雨疾風的夜裡,阿瑪一再問他和雲秀是什麼關係,他也是這樣說的——我們是朋友,小時候一起玩過,後來年紀大了就不再來往了,偶然再見,不過是泛泛之交。
不必刻意靠近,也防備著彆人的算計,他遠遠地站著、看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