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的人裡頭都好說,像是幾個有子有女的嬪妃那必定是要帶著的,七月啟程,那會兒正是天最熱的時候,呆在北京城裡就是受罪,還不如到船上去呢,好歹可以涼一點。
剩下的庶妃們,像是章佳氏這樣還算是得寵的人也要帶著,隨行的人裡頭最叫人意外的大概就是通貴人納喇氏了。十八年的時候她生下來的孩子胤禶早殤,後頭一直沒有生育,康熙偶爾惦記著她沒了孩子心殤,交代內務府不許怠慢她。
隻不過她也很久沒有在這些嬪妃們眼前出現了,如今掛在名單上還挺叫人意外的。
雲秀和姐姐說起她:“聽說是敬嬪叫人把她的名字報上去的。”
敬嬪如今在宮裡一沒有寵愛二沒有孩子,她的父親華善曾經娶了和碩豫親王多鐸的女兒,如今華善已經過世,她還有個哥哥叫石文炳,如今正任正白旗漢軍副都統。
家世很不錯,可惜一直在宮裡頭當透明人,唯一風光的時候就是封嬪的時候,再後來就是通貴人難產——那會兒張氏說通貴人把孩子沒了的事兒怨在了她的頭上。
按理來說,她們兩個還是有一點糾紛的,怎麼這會兒敬嬪反倒把她的名字報上來了?
雲佩想了想,說:“她們倆之間的恩怨也隻是推測,當時的那個情況太著急了,一時出了差錯很正常,如今倆人和好也有可能。”更何況如今敬嬪是在幫通貴人,興許也有補償的念頭。
雲秀聽完就猜:“敬嬪之前沒有把通貴人推出來,多半是因為她身體沒養好吧?”通貴人生孩子是康熙十八年的時候了,那會兒她生孩子傷了身體,到如今也差不多該養好了。
更重要的是,雲佩提起來另一件事:“先前不是說要給大阿哥選福晉麼,聽說已經定下來了,是吏部尚書科爾坤的女兒伊爾根覺羅氏。”之前康熙海禁的時候就是叫他去負責的。
雲秀想了想,對她沒什麼印象。
雲佩就說:“你不知道她很正常,等明年過年的時候你就能見著了。”
雲秀想了想,問:“那大阿哥的福晉都已經定下來了,太子妃的人選什麼時候能定下來?”
雲佩說還早:“這是大清第一任太子妃,當然得慢慢地選。”
“估計索額圖要著急。”雲秀一針見血,,“他最怕其他阿哥們的權勢超過太子,如今大阿哥要娶福晉了,還是吏部尚書的女兒,他不著急才怪呢。”
更何況這個科爾坤好像和明珠走得特彆近。
雲秀咂舌。
這不是明擺著要把索額圖和明珠放到對立麵麼!索額圖如今被撤了職了,康熙反倒把明珠抬了出去,難不成是想著看索額圖著急?讓他明白皇帝的權勢才是最大的,他能讓他一步登天,也能讓他一步地獄。
雲秀摸不清楚康熙的想法。
同時,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驚覺,好像自從姐姐生下來胤祚以後,康熙和姐姐的相處時間就越來越短了。
或許有朝政上太過繁忙的原因,但是前兩年三藩之亂的時候那會兒更加的忙,康熙也每幾天會抽一段時間過來,去年是台灣的時候,今年聽說正月裡在處理俄軍侵占雅克薩城的事情,具體怎麼樣她不清楚,隻聽說是俄軍先來了一趟,後來被打跑了,俄軍答應了不再騷擾邊界,結果大清剛剛撤兵,俄軍就又跑回來了雅克薩。
正是因為這樣,康熙才生氣了,已經叫人帶兵去雅克薩了。
雲秀對那些不太感興趣,反而對其中一個人很有興趣:“前些時候,慶複跟我提起,說這回薩布素領兵去雅克薩,還帶了十門衝天炮?”
之前她聽人說起過南懷仁在三藩之亂的時候弄了火炮,前兩年又發明了紅衣大炮,正月裡才記載進了才修的《大清會典》裡,威力無窮,隻是這東西有點重,不太好帶到黑龍江去,可沒聽說這個衝天炮也是他弄的呀?
雲佩聽完她的疑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她對那些滿人之間的姻親關係還算了解,像南懷仁這樣的外國人,她就不清楚了。
最後還是已經在上書房的胤禛解了她的疑惑:“你是說南師傅和戴師傅吧?衝天炮是戴師傅弄的。”
雲秀詫異:“你怎麼知道的?”
胤禛昂著頭:“那當然了,南師傅的算數很好,胤禛喜歡那些東西,幾個數字就能算出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雲秀就噢了一聲:“那戴師傅呢?”
胤禛遲疑:“戴師傅很少在上書房,他隻會講一些奇怪的東西,我們都聽不懂,所以大家都不怎麼喜歡他。”
雲秀啊一聲:“講什麼?”
胤禛說是什麼手上拿的炮什麼的。
雲秀:“手木倉?”
胤禛搖頭說不知道。
雲秀卻有一點激動,這個時代很少會有人會想到手木倉這種東西,彆說付諸實踐了!要是她能幫這個戴師傅一起研究,是不是能把大清的科技水平拔高一大截?
胤禛說:“不過南師傅也不好,我覺得他很不喜歡戴師傅,總拉著彆人排擠他。”他略微提了一些。
雲秀一聽就能想明白了,這是雙方撞定位的問題,南懷仁和這位戴梓戴師傅不是靠著科技在康熙麵前有名字,還基本都是因為大炮,前頭南懷仁造出來了紅衣大炮,後麵戴梓就折騰出來了衝天炮,兩邊當然是有衝突的。
南懷仁心思更加敏銳一些,比起有點呆的戴梓,他結識的人也更多,所以會拉著彆人排擠孤立戴梓。
雲秀想了想,曆史上清朝一直到了快近代才有了手木倉,是不是代表著戴梓在和南懷仁的這場競爭裡頭落敗了呢?
那倒有點可惜。
她想了想,跟胤禛說:“回頭我去一趟上書房,你想辦法讓我見一見這個戴梓?”
胤禛警惕:“姨姨你想乾啥?”
雲秀說不乾什麼,就是對他那個什麼手持的大炮很有興趣。
胤禛想了想,卻跟雲秀說:“我這幾天在上書房念書,雖然還沒有學到什麼東西,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他突然正兒八經的和她說話,倒讓雲秀有點不適應了:“什麼道理?”
胤禛說:“前幾天皇阿瑪罰了我們幾個兄弟,最後卻還是對太子哥哥很好。”他說的沒頭沒腦的,“皇阿瑪心裡太子哥哥是最重要的,姨姨,咱們沒有太子哥哥重要。”
雲秀卻隱約有一點明白了他的意思。胤禛年紀還小,並不懂什麼叫權衡之道,他心裡頭的想法也跟著上書房的先生們很接近,就是能察覺到裡頭的那一點不對勁,也就是康熙的偏愛,但是他說不明白。他心裡有一種潛在的不確定,如果他和太子犯了一樣的錯,他的皇阿瑪會幫他嗎?
如果雲秀犯了錯,皇阿瑪會幫雲秀嗎?
他應該是在擔心雲秀弄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情,康熙不會偏袒她。
想明白了以後,雲秀既覺得隱隱有些好笑,心裡頭卻又覺得暖暖的,從前可真是沒白疼這孩子,還知道擔心自己呢。
她安他的心:“我不是想做什麼,就是想見一見那個戴大人,他要真是個人才,難道你還能看著他一直被南懷仁給欺負嗎?”競爭是沒問題的,可那也要是良性競爭,兩邊兒都各自拿實力說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靠著排擠打壓惡性競爭。
胤禛想了想:“上書房那邊從來不會叫後宮的人進去,連伺候的人都是哈哈珠子,姨姨又想見到戴師傅,多少有點不容易。這樣吧,我先去看看再說?瞧瞧能不能讓皇阿瑪同意一下。”
他難得想要自己獨立處理一件事,雲秀怎麼也要支持他,就說好。
她們這會兒還在收拾南下的東西,要帶的東西太多,而且因為是坐船,有些很必要的東西就不能不帶,雲秀目前這個身體他從來沒有坐過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暈船,已經提前去叫人準備暈船藥了。
除了暈船藥以外,她還帶了很多彆的藥,因為太醫基本都是緊著皇上用的,萬一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在船上也不好找到彆的大夫,自己多備一點東西總是沒有壞處的。
就這麼收拾了一兩個月,也就到了上船的時候了。
她們走水路,直接從午門出,一路坐船南下,直到了江蘇才下船換馬。
在船上的日子不好過,也是他們準備的東西多,比起彆人已經好太多了,尤其是通貴人納喇氏,她是上了船以後才被發現懷孕了,好在已經三個月了,還算穩定,不過就是孕吐加上暈船太折騰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年她身體養得好了,除了孕吐和暈船以外也就沒什麼彆的毛病了。
雲佩身體一向很好,倒也沒什麼事兒,頂多就是有一點點兒的食欲不振。
康熙中途倒是聽說了她食欲不振這件事,隔天就叫人送來了兩簍鮮魚和內務府沿岸采購的新鮮瓜果蔬菜,人沒到,話卻到了,叫夥夫房悉心照顧。
不明事理的小宮女眼含羨慕:“皇上對咱們娘娘可真好,聽說這些采買來的東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這兩簍鮮魚還是皇上領著侍衛大臣們一道兒在河裡頭撈的。”
雲秀哂笑。
從前她就和這個小宮女一樣天真,以為康熙是真心喜歡著姐姐,可如今呢,日子一天天過去,從前那樣天真的日子仿佛都是很久以前了,從她進宮也已經有七年了。
這七年一晃而過,再回頭想起來的時候都是悵惘。
“你怎麼傻乎乎地站在這?”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看見是慶複:“你怎麼來後頭了?”
康熙南巡的船是好幾艘大船,互相之間是牽連著的,一艘是皇上自個兒住的,一艘是大臣們,一艘是後宮的嬪妃們,其餘的就都是後勤、侍衛之類的。
這個時間點,慶複應該在前頭伴駕才對。
慶複笑了一聲:“不想看見我?”
雲秀低頭:“那倒沒有。”
“我在前頭聽說你姐姐食欲不振,前兩天跟著皇上釣魚,得了兩簍新鮮河魚,就想著拿過來給你……給你姐姐嘗一嘗,好歹緩解一下胃口。”他指了指旁邊放得遠遠的兩個魚簍,顯然是怕魚腥味熏著雲秀。
雲秀啞然,也不知怎麼的,想到了剛剛那個宮女羨慕的語氣,脫口而出:“你對我這麼好,不會是喜歡我吧?”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是一怔。
慶複眼裡有一瞬間的慌亂,轉而變成了羞臊。
他麵對著雲秀,側身站在船艙口,這會兒是半下午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了,船艙裡的光昏暗,外頭雖然有一點昏沉,卻還是亮的,他半邊身子在明,半邊在暗,身後江水滔滔,江風拂曉。
光暗流轉的臉上帶了一點微紅。
雲秀瞧見了,心口忽然砰砰砰地跳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慶複低頭望著她,半晌,一句歎息落在風裡,借著這股涼爽的風,把那個詞送到了雲秀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