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天天都在琢磨點什麼東西呢?”
梁九功聽見了:“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樂安縣主心裡頭的點子多著呢。”
這倒是。
康熙說:“其實按照年紀,她也該被放出宮去了。”
這話梁九功還是能接一下的:“是,縣主今年二十六了。”
康熙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日子過得真久,一轉眼都二十六了,可朕想著,就這麼把她放出宮不好。”
梁九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順著他的話問:“皇上的意思是……?”
“她是個有大主意的人,就這麼放出宮有些可惜了,更何況要是放出去了,那之前的牛痘、水泥推行出來的時候,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呢,萬一有一個心腸歹毒的,她的小命就彆想要了。”
梁九功咂舌,想了想,問:“要不皇上乾脆讓縣主進後宮……?”
話還沒說完,一本奏折就摔在他頭上:“什麼餿主意都敢出!”
梁九功噤聲了。他在心裡偷偷琢磨——以前見您讓貴妃和小佟妃進宮的時候,可沒見您說是餿主意啊!
怎麼到了雲秀頭上就成了餿主意了?不就是因為德妃嗎。
康熙打眼一看就知道他腦袋瓜子裡都在轉什麼東西,頓時冷哼一聲:“她這樣的人要是個男人,必定是朝廷上的棟梁,讓她進後宮委實有點浪費了。”他還沒有心大到能讓這麼一個活潑的人進自己的後宮,一旦進了,那不就是浪費?反正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嬪妃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而很明顯的,雲秀根本就不是一個會被輕易掌控的人,除非拿她姐姐德妃威脅她、製衡她讓她妥協。
可康熙並不想輕易打破現在的後宮格局,他花了十年才落實了這個格局,往後可以輕省一些,為什麼要給自己找事情做呢?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心中有愧疚,不想讓自己和德妃真正地走到完全對立的局麵去。
其實誰愛他、誰不愛他,他都是能感覺出來的,就說德妃吧,她對自己其實沒有多少感情,他去不去,不去就不去,雲佩從來沒有強求過,唯一的兩次妥協都是有目的的。
這些康熙自己都知道,可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因為是他自己先利用了彆人。或許曾經雲佩對他有過憧憬、有過一點點的喜歡吧。
隻是這樣的憧憬和喜歡,都讓他親手葬送了。
他懶得計較這些,或者說不願意去刻意地計較,下意識的逃避、不想承認——都是因為他心懷愧疚。
他是皇帝,一輩子都不可能道歉的皇帝,就像很久以前,孝昭皇後問他會不會後悔,他可以斬釘截鐵地說不後悔一樣,現在他的回答依舊是不後悔。
隻是心中有愧罷了。
現在他不需要去利用後宮的誰了,當然也不願意再讓雲秀入後宮,打破局勢不說,反倒讓雲佩更加地恨他。
何必呢。
“這事不要在外頭漏了風聲,朕過幾天探探她們的口風,看看她們是要嫁人還是怎麼的。”
梁九功應下來,扭頭出去,正好在茶房裡碰見了魏珠。
魏珠迎上去:“哎呦我的親乾爹,您這額頭是怎麼的了?”
梁九功摸了摸額頭:“沒事,說錯話叫皇上惱了。”
“啊?皇上待您可親近了,怎麼現在忽然惱了?”
梁九功說:“這事兒你可彆跟彆人說。”
“哪能啊?我您還信不過麼?你看我什麼時候出過門?”魏珠連忙表忠心。
“是樂安縣主的事兒……”
#
“什麼?”雲秀手裡的茶杯擱在桌上,“皇上想讓我出宮?”
小太監連忙說:“沒呢!隻說來探探您的口風,話奴才都帶到了,奴才還有事情要做,先告退了。”
雲秀擺擺手:“去吧。”
她打發走了人,雲佩從裡頭出來:“怎麼了?”
雲秀就把事情都說了。
雲佩:“這是好事兒啊?你也到年紀了,該出宮了,我這裡又沒什麼事情,如意她們管得很好。”
雲秀搖頭:“不行,我放心不下姐姐。”往後可還有九龍奪嫡呢,前頭她們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這還是康熙對待後宮的態度,要是到了後期,他一直在防備著底下的幾個阿哥們,肯定也會對後宮的嬪妃們心懷忌憚,都不知道姐姐會是什麼處境。
這種情況下難道就要讓她一個人待在宮外嗎?怎麼可能!
雲佩不知道她為什麼執意如此,心裡頭覺得奇怪,可是雲秀咬死了不告訴她是什麼原因,她也一點都猜不著,最後隻能作罷了。
出了新年的時候,雲秀聽說外頭的八旗奴役有上千人都跪在宮門口求見皇帝。
胤禛說起他們的時候覺得他們很可憐:“外頭餓死了好些人,都是因為饑荒,這還是在京畿呢,以前我就聽大哥和太子說起江南等地的饑荒了,隻是不太明白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現在可終於知道了。”
隻是康熙不肯讓他們出去看看,怕到時候群情激憤,傷到了他們。
雲秀說:“阿房宮賦學過了嗎?”
胤禛說學過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雲秀就摸了摸他的腦袋:“將來胤禛要是有機會,可以幫幫他們。”
胤禛點頭。
這一場眾民求情隻持續到了上午,因為中午雲秀他們用膳的時候,宮人們進來稟報:“皇上叫咱們不許出門,說是那些個京畿請願的八旗仆役從神武門闖進禦花園裡了。”
雲秀啊了一聲:“這是怎麼闖進來的?宮門口沒有侍衛守著嗎?”
夏雨說不知道:“外頭消息都沒傳進來呢,聽說敏嬪娘娘和宜妃娘娘、郭貴人都在禦花園裡散心,差點就讓衝撞了。”
連忙問:“敏嬪沒事兒吧?”
春雨從外頭走進來:“奴才打聽過了,敏嬪娘娘沒事兒,還查出來一個月的身孕。”
這倒算是喜事了。
雲佩趕緊讓人去準備禮物:“等禦花園裡頭的人都散了,咱們再去給她慶賀。”
沒多久,底下人就說禦花園的人全都清出去了,她們就去了啟祥宮。
章佳氏正坐著炕上喝藥。
“這是什麼藥?”
章佳氏本來要起身的,卻被攔下了:“不著急,你先喝。”
“這是太醫配的安胎藥和安神藥。”
雲佩一聽就懂了——章佳氏膽小,在禦花園裡頭碰見那麼多的人,想必都要嚇壞了。
她勸章佳氏:“喝上兩天,能睡得著覺就不要喝了,是藥分苦,你能受得住,肚子裡的孩子未必受得了。”
章佳氏立刻應下,完了以後又有點不太好意思:“原先姐姐跟我說,不要頻繁地生育,恐怕會傷身體,我聽了,可這……”
雲佩安慰她:“這事情咱們也沒法想控製就控製啊?隻要產後好好調養就行了。”
真要說起來還是皇上的毛病,他不來,什麼事兒都沒有,可他要來,又不讓嬪妃們喝避子湯,可不得一個接一個的懷嗎?
要不是那些年紀大的嬪妃們前些年生孩子傷了身體,加上這些年不得寵,恐怕還得一個接一個地生。
雲秀也和姐姐一起安慰她。
沒一會兒,其餘的嬪妃也都來了。
之前章佳氏遷宮的時候就沒有辦什麼宴,畢竟連新年大宴都取消了,她再辦就有點出格了。如今宮裡頭沒有皇後,平常也就不用請安,她們大多都是去自己相熟的宮裡小坐片刻,這會兒也不過是借著章佳氏懷孕的名頭互相看一眼對方,也出來鬆散鬆散。
鈕鈷祿氏和赫舍裡氏沒有來,其餘到的七七八八,胡亂交談著。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聊到了兒子女兒上。
其中一個人提起:“賀珠今年也二十歲了吧?”
雲秀掐指算了算還真是,之前恭親王福晉托她照顧賀珠,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照顧的,因為根本不需要她刻意去關心,她如今算得上是康熙的長女,又是康熙為數不多兄弟的女兒,不管是為了麵子還是親情,那都得好好照顧,生活用度上根本不缺什麼。
而在挺久之前,公主們就被挪到了一塊兒養,賀珠一直帶著妹妹們,關係倒也算不錯。
年前胤禛還給她準備生日禮物呢。
這會兒她們提起賀珠,才恍然意識到,賀珠竟然已經二十了。
而這個年齡,多半意味著這個公主已經長成,可能要被送去撫蒙了。
果然,她們都在討論著賀珠和親的人選。
隻是說來說去,也沒有討論出來會是誰,畢竟蒙古的部落太多了,隻是心裡頭都猜測著,按照賀珠的受寵程度,多半是個不錯的部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她們這邊才剛說過賀珠,扭頭賀珠就到永和宮來了。
她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了,看起來越發地漂亮,隻是當久了姐姐,養成了一副溫和的脾氣,見誰都是笑臉,早就沒了幾年前的遇事兒就慌的性子。
雲秀覺得她比自己才見她的時候圓滑了不少。
也不知道怎麼的,她想起來很久之前,阿哥公主們在永和宮裡頭玩清宮版大富翁的時候,每個人挑選著不同的角色,各有各的想法,大部分選的都不是自己的角色,隻有賀珠選擇了自己本身就是的公主。
既然想到了,雲秀順口就提了這件事。
結果賀珠說:“我是公主,當然要選公主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眼裡頭隱隱有些難過,可很快就拋開了。
雲秀卻想,她多半是知道自己要去和親了吧?
她是公主,大清的公主,所以注定了要去撫蒙,這是“公主”沒有辦法擺脫的命運。
雲秀嗓子眼忽然被堵住了,半天都說不出話。
賀珠看她臉色不太對勁,還安慰她:“您不用替我擔心,您想啊,這嫁人的事兒,嫁誰不是嫁呢?難道我嫁在京城就能好了嗎?待在京裡,外頭隨便走一走就能碰見個人,我要是嫁的男人身份低了,我還得給彆人磕頭行禮不成?更何況還有婆母要照顧,老話不都說了,天底下婆媳的關係最難處,我才不耐煩應付他們呢,要是嫁了一個懦弱的男人,指不定還要幫著婆母欺負我。”
她停了一下,說:“至少如今往蒙古去,我還能嫁給蒙古王爺,皇阿瑪禮待蒙古,蒙古又不講究什麼婆媳的,這不是挺好的嗎?那些蒙古王爺看在我皇阿瑪的麵上,也不敢欺負我,反倒要對我客客氣氣的。”
她這些天就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說的次數多了,她自個兒也就信了,就算再假的話,也都成了真話了。
不然看看建寧公主吧,嫁在哪裡都一樣,運氣到頭了,還不知道有什麼結局呢。
她這樣拚了命的安慰自己,也拿這話安慰彆人,安慰自己的妹妹們。
雲秀啞聲笑:“是,你說得對,嫁什麼人不是嫁?隻要好好經營,再苦的日子都能變好,更何況我們賀珠這樣聰明。”
賀珠就很害羞地抿著嘴笑,過了一會兒,她問胤禛在哪兒:“我還有點事情要找他。”
雲秀說:“在試自己的盔甲呢,下個月就要跟著他皇阿瑪出征了,這會兒激動的跟什麼似的。”
賀珠就去找胤禛,正好看見他穿著盔甲出來。
十來歲的小孩,雖然盔甲是貼身做的,穿著卻也說不上威武,有一種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的感覺,而且盔甲太過厚重,微微有一點壓身。
賀珠卻沒嘲笑他,反倒是認真看了看,說:“要是我們四弟再長大一點就好了,穿著這身盔甲肯定很好看,這會兒也不醜,就是不大合身,這個肩膀這裡是不是墊的太高了?會不會不舒服?”
胤禛感受了一下,說是有點不舒服,穿久了肩膀疼。
賀珠叫他脫下來:“宮裡頭做衣裳就是這樣,愛偷懶兒,你要是不跟他們提特殊的要求啊,他們就愛敷衍你,反正穿著合適就行,回頭你做衣服的時候,叫你身邊的人好好交代一句,他們也就不敢敷衍了。”
胤禛本來想說不是這樣的,他的衣裳其實挺合身的,隻是之前沒有穿過盔甲,所以覺得很不舒服,宮裡頭的那些人也沒有做過他這樣大的盔甲,還問了好多遍。
可是他再一看姐姐的臉色,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老老實實地把盔甲脫了下來。
賀珠就借了針線幫他把肩膀那裡稍微改了一改:“這樣就舒服多了,你再試試。”
胤禛試了一下,果然很舒坦。
他道謝。
賀珠卻說:“我這是有事要求你,所以才幫你的忙。”
她看胤禛沒有拒絕,就說:“我都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回領兵的是叔叔裕親王,副將是叔叔恭親王,四弟要跟著一塊兒去打噶爾丹,我有幾句話,想讓四弟幫我帶給他。”
胤禛:“什麼話?”
賀珠看了看周圍沒有彆人,鄭重地向他行了禮,從懷裡拿出來一對玉佩:“這個,還請四弟幫我轉交給阿瑪。”
宮裡頭本來不許私相授受,可是這玉佩掛在胤禛身上也並不打眼,再者,賀珠是公主,馬上要去撫蒙了,送個東西出去也並不過分,胤禛就接了下來。
東西給了,還有一肚子的話。
賀珠壓低了聲音說:“四弟就幫我說,說……”她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說說心裡話,“就說阿瑪,不用惦記女兒,女兒在宮裡頭一切都好,皇阿瑪待我也很好,以後去了蒙古,女兒也一定會好好過日子,肯定不會讓彆人欺負了我去。”
她說到這兒,其實已經有些哽咽了:“女兒從小不能承歡膝下,心裡卻一直惦記著阿瑪,隻是蒙古路遠迢迢,希望阿瑪不要為了賀珠傷心,也不要因為想念賀珠而傷了身體,不然讓賀珠寢食難安……”
胤禛已經悄悄偏過了頭,不去看賀珠臉上的眼淚,應了一聲:“好,我一定把話帶給叔叔。”
賀珠含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