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吉田鬆陽有意無意略過的事。
問是哪個吉田鬆陽?
當然是教導虛結束後一直在愉快摸魚的吉田鬆陽。
在敘述上,這位吉田鬆陽充分的發揮了自己的主場優勢,將有用的情節刪刪減減,最後僅剩幾句話的容量。他的敘述裡充斥著大量日常,顯得他平和毫無乾勁。
事實上——
嗯,日常是真的,鹹魚是真的,他無害是個假的。
並不是需要全程監督展現自己的反派嘴臉才能稱為幕後BOSS,幕後BOSS可能隻是個看著名偵探柯南漫畫無所事事等著弟子服其勞的宅男。
它的門檻也沒你想象的那麼高,隻要在正確的時機做出正確的選擇,或者根本不需要你去做選擇,因為跟某些人的親密關係就能成為幕後BOSS。
沒什麼逼格的,隻是很普通的成為了。
吉田鬆陽如是說。
然後來看看他忽略掉的那些成為虛的老師之前的故事好了。
他是一個小村子裡教導學生的老師,姑且不論這對那些學生是不是恐怖故事,普通學生在他那邊的待遇還算不錯,可以認為他是一個溫和可親的老師。
每年他收的來自學生的禮物並不少。
尤其是雨季。
吉田鬆陽的咳嗽是雨季到來的預兆,能夠止咳的草藥會被他的學生們送上他的講桌,並不多,煎水來喝也沒什麼大用。
不過吉田鬆陽的咳嗽會在這些草藥的作用下神奇的停止。顯然,他並沒有什麼身體上的毛病。他的虛弱隻是一種假象,理由也許是為了降低他人的警惕心。
一個病弱的,被咳嗽困擾,似乎明天就會迎來死亡的老師,沒有人會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力氣和心思的。掛著溫和可親的笑意,在一堆小孩子議論大人口中青麵獠牙的惡鬼時,以上課的名義讓他們收心。
在孩子們問他惡鬼是否是真的時,溫吞的,“我不知道,可能是有,也可能是沒有。”
“大人們都說有。”
“那就有吧。”
孩子們在溫和的沒有展現老師應有的距離的吉田鬆陽麵前,什麼都敢說,他們暫且不知曉什麼是分寸和害怕。
因為見的少,也不知道這個常年笑眯了眼的老師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什麼。眯眯眼的確很好的將他身上的侵略性藏了起來,轉換成了毫無違和感的溫柔。
所以那些說著惡鬼的孩子們,是不會想到他們口中的惡鬼扒著窗戶將細瘦的胳膊伸進來,拿走了桌上的吃食。
在他們老師的有意袒護下。
捕獲惡鬼的行動,獵食者有很多種展開方式,麻痹掉獵物的警惕心是第一步。
獲得虛的信任並沒有那個男人形容的那麼輕鬆寫意,但在他的敘述裡,這個過程也沒多少句話。
他寫的是他去了山上,給惡鬼一頓食物,然後惡鬼不知道從哪裡學到的等價交換,他們於是有了進一步的接觸。
大概如此。
可他絕不會寫,所謂等價交換,連這點也是他教給惡鬼的。他住在惡鬼下山的那條路上,並且袒護他。惡鬼看不出來,但知道這條路不會死。
這些就足夠了。
最開始的啟蒙在那時候開始,他們之間沒有正式見麵過,師生名分卻在正式見麵前就定下了。
我給予你食物和庇護,而你從我這裡學習我想要讓你知道的東西。它在一句話裡,或者是食物裡,也可能在彆的地方。總歸是要讓你學會的。
虛記憶裡最初的吉田鬆陽與他之後成為的那個吉田鬆陽相差無幾,不如說,虛隻是將記憶中的那個吉田鬆陽用虛的方式重現了。
“這樣下去,你還是你嗎?”
換個問法吧——你還能成為最初的你嗎?
答案當然是能。
但是虛不會回答能的,他的最初是人類的傷害與吉田鬆陽的袒護組成的,他不會讓自己回到最初。
那意味著他將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吉田鬆陽,即使吉田鬆陽送他反反複複去死,他還會傻乎乎的問:“這樣就能更強嗎?”
愚蠢,愚蠢得讓人無法忍受。
但這的確是最初的虛與吉田鬆陽的關係。
“我能讓你活的更好,要相信我嗎?”
這些那個男人都不會仔細描述,因為在他眼中,它們隻是無關緊要的內容,隻是某個環節並不值得注意的過程。
他不會費儘心力去想那個細瘦的胳膊搭在他的手上時,幼犬一樣的虛在想什麼。他不會讓太過主觀臆斷的東西影響他的判斷,即使他知道它的真實性。
沒有必要。
還不到利用它的時候。
吉田鬆陽始終都很冷靜。
冷靜到可以讓算的上救贖的場景變成一個冷笑話。
同樣一個場景,他與虛第一次正式會麵伸出手還帶著微笑的形象,在他眼中是虛跟著惡鬼走上了不歸路。而在其他人眼中,這個場景需要拉滿濾鏡,自帶柔光,調高亮度,設置對比度飽和度……才能將他腦中的惡鬼還原成真正的吉田鬆陽。
實在是一個累人的活。
“你知道你曾經拯救了我嗎?”
“知道。”
吉田鬆陽露出了一副不想繼續說下去的表情,“但那太惡心了,拯救這個詞,從我口中說出來實在太惡心了。”
就是這樣。
任何一個正麵積極的影響他人人生的詞彙用在一個彆有用心者的身上,都會被賦予黑色幽默的色彩。
吉田鬆陽算的上一個老實的滿口謊言的陰謀家。
雖然他自己在虛麵前真誠的說過自己並不會那些陰謀詭計,他是走陽謀這一塊的,對陰謀沒什麼天賦。
“你在說笑話?”
“是真的。”
麵對自己學生的質問,他坦然的表現出了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我對人類的陰謀心有餘悸,甚至說自己是走陽謀的路子都覺得是在給自己挽尊。”
年紀輕輕的虛沒受過這樣的刺激,他莽了過去,“那你會什麼?”
吉田鬆陽眨眨眼:“收集與分析。”
“……”
“我沒有騙你。”
“下次你可以換個地方說自己不是一個陰謀家。”虛妥協了。
“好的。”
顯而易見,吉田鬆陽說的依舊是實話。隻是說話場所實在是讓人沒辦法去相信他的實話。不會陰謀詭計,連走陽謀都勉強,靠著收集與分析技能度日的他站在被他坑的死的老慘的人的葬身處,說著這樣的實話。
虛不信。
也沒人敢信。
於是這樣一段算得上重要的對話在他的敘述裡被毫無痕跡的刪掉了。
“就算說了也沒人會信吧,連當事人都不信。”
當事人虛掉進了他挖的坑裡。
不是在他伸出手時,而是虛第一次因為饑餓,想要活下去而跑到了山腳下的房子,伸出胳膊拿到了吃的,因而活下去時。
最先朝對方伸出手的,並不是吉田鬆陽,是虛。
他在敘述裡依舊省略了這一點。
第一次伸出手獲取的食物是虛入坑的學費,在吉田鬆陽這裡學會的等價交換是下一年度的學費。
因為等價交換,吉田鬆陽從他身上取得了血液,成為了被他承認的老師,開始了他光明正大的教導之旅。
那段被刪去的話對虛很重要。
他的老師在他請求學習陰謀詭計時,說的實話對他很重要,如果他還記得的話,在幾百年後應該是能反應過來他的老師給他挖的是怎樣一個坑。
但他的老師在說完實話後又開始了複製粘貼加剪切的操作。他以前說過想要體驗愛情,很好,複製粘貼到當前,那段他不相信的對話直接剪切。於是變成了他想要愛情所以他的老師將他丟進吉田家,但主要目的是為了學習陰謀詭計。
他的老師本性暴露後一直很狗。
隻怪他當時年紀輕輕瞎了眼,沒點基本判斷力,覺得笑的讓人舒服的就是好人。對一個遮掩本性隻用眯眯眼和微笑,還喜歡說實話的男人,他最大的錯誤是沒有去相信那些實話。
那段話的真正含義應該是——“向我靠近的一直是你”“你自己選擇了被人利用的路”。
男人是良心發現嗎?
不是哦。
是他清楚虛根本不會相信他,就算相信了,反應過來了,也為時已晚。虛無法逃脫他挖的坑。
他的本意隻是想為虛的陰謀詭計的學習加一個激勵buff,雖然另類了點,但是好用就行。隻是虛為了活下去,習慣性的相信著他的無害。
某種意義上,虛是一個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的好孩子。
或者那時的虛單純得根本沒想太多,隻是覺得自己的老師是無所不能的。極其糟糕的信任,各種意義上的好孩子。
學了陰謀詭計之後?
吉田中行對吉田鬆平的幻想算意外之喜,虛將自己的軟肋短暫的暴露在吉田鬆陽的目光下,任他施為了一段時間,將這個好孩子折騰得夠嗆,不得不學習一下怎麼駕馭他人,從吉田鬆平手裡活下來。
因為知道你不會死,所以可以肆無忌憚的讓你去死。
但你不知道。
你為了活下去不得不用儘所有力氣,甚至學會如何拙劣的利用你對我的感情。
成長得非常快。
吉田鬆平很多次都無法抑製自己的笑意,無法壓下自己對優秀學生的讚許。最後會出現吉田家的兩位掌權者的內鬥徹底變成周邊家族的哀鴻遍野,算理所當然。
“糟透了。”
虛說。
他在結束了吉田中行的一生後,簡直無法想象他是怎麼度過這幾十年的,承擔一個家族的責任,還要應對家族內部的敵人,連自己的婚姻都能無視自己的心意選擇最有利於他的家族。
“糟透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
無良老師在他清醒後笑的東倒西歪,連臉上的老年妝都沒來得及卸,“最好笑的應該是你喜歡我吧,否則你日子還能容易點,不會被我卡死。”
“閉嘴!”
“好的好的……但是……真的好笑啊!”
陰謀詭計可能沒學多少,戀愛的挫折簡直學到了十成十,能碰的壁都碰了,留下丟人的應激反應也不算什麼了。
“今天去哪?”
“你想去哪?”
虛率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麵色鐵青。他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會發出那麼溫柔又小心翼翼的聲音,對著他性格糟糕透頂的老師。
好在他的老師並沒有發出猖狂的讓他想當場弑師的大笑,他的表情比虛想的更加嚴肅,仿佛虛有了什麼不治之症即將死透,不,虛死之前也沒出現這樣嚴肅的表情。
虛覺得吉田鬆陽又要折磨他了。
然而,“你可能需要適應一段時間,將這幾十年對你情感的影響磨去。”
“你需要從人類的身份中徹底脫離。”
“怪物的生存方式,可不是徹底的成為人啊。”
吉田鬆陽此前並未強調過他與人類的不同,在虛眼中他除了不老還可能不死外,沒有同人類有太多區彆。不過吉田鬆陽接下來就會告訴虛,他的感覺是錯誤的。
吉田鬆陽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什麼樣的怪物,又為什麼獲得人類的皮囊的。
虛經曆了什麼?
他又死了一次。
死在他怪物老師的刀下。
吉田鬆陽說的沒錯,他作為吉田中行的幾十年,以為是人類的幾十年對他的影響比他想象中要大的多。
在與怪物相對時,以前的第一反應是用刀直接出殺招放棄阻擋,畢竟這顆星球就是他的主場,就是他的防禦。麵對吉田鬆陽,也不必想著阻攔,他的攻勢攔不下來,能砍上一刀才不虧。
而這次——
他一直在試圖防守。
刀尖與刀尖相撞,由怪物揮出的刀拖出了一道刀光。
刀光過處,一刀兩斷。
吉田鬆陽用不耐煩的聲調說著,“我在老地方等你,想清楚了再過來。”
阿爾塔納生命體真是方便。
死了還能活,致命傷隻要沒咽氣得太早,都能很快好起來。
吉田鬆陽的刀傷很乾脆的省下了他傷勢愈合的時間,阿爾塔納生命體直接被一刀斷開,咽氣得總是很快。
“想清楚了?”
等虛從一個龍脈複活點處爬出來,開始新的生命,將自己料理好恢複死前的形象去老地方找吉田鬆陽時,吉田鬆陽聽見聲響,頭也不回,懶洋洋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