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想當皇帝呢?”
興許是發現青魚的神情如常,眼神依舊溫和,小孩放鬆了許多,誠實的道:“隻有當皇帝,才可以過的更好,可以吃飽飯,可以穿暖,不怕被人罵被人打。”
“我娘說了,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就是皇帝。”他說起母親時,烏黑的眼中浮現一抹悲傷。
當初青魚叫人把朱禦女安葬,之後也帶小孩去看過,他還在母親墳前掉了淚。說不清朱禦女是病死還是餓死的,她沒錢也沒權,唯一的宮女也跑掉了,生病後就不再吃東西,把所有的食物都留給了洛旻。
被青魚收養後,前後生活千差萬彆,小孩也沒忘記曾經為他付出一切、艱辛撫養他長大的母親。
聽見小孩直白的野心,青魚十分冷靜的給他潑涼水:“那你知不知道,當皇帝不僅隻有享受,還要承擔巨大的責任?如果你當了皇帝,這一個國家、無數的子民,就需要你來守護了。”
小孩抿著嘴唇,養出來一些肉的臉蛋上隱現一個小窩窩,漆黑的大眼睛緊盯著她,擰起的眉展現出不屬於他年紀的堅毅:“即便如此,我也想做皇帝。”
“就算你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政事,一生都得呆在這皇宮裡無法離去,你也可以做到嗎?”
“我可以。”
青魚淡淡一笑,頷首道:“我明白了,那我們之後的學習進程就要改動一下了。”
既然小孩有野望,青魚自然也要做好準備,她性子是很護短的,養都養了,總得養到最好。
青魚給洛旻重新定了學習任務,原來她是按照普通小孩來教的,現在卻幾乎翻了十倍。
小孩以前就經常捧著書學習,如今更是書不離手,書房一呆一整天。他跟著朱禦女時沒有條件學習,字還認不全,大部分時間都在捏著小毛筆習字,累了就讓穗香給他念些曆史故事。
這些變化太過明顯,穗香碧荷她們都很是心疼小殿下的辛苦,常來宮中的柔妃卻察覺到不一樣的氣味。
一日,柔妃帶紫蘊來治療時,這麼問道:“娘娘是有了打算嗎?”
這話沒頭沒腦的,叫人聽不大明白。青魚卻是微微彎起唇角,笑容裡帶著些慈愛寵溺:“小
孩想要,我這做母親的自然要幫他。”
柔妃掩唇一笑,打趣道:“娘娘如今才十六歲,怎這般老氣橫秋,我瞧著卻仿佛六十歲了。”
青魚想著,她可不止六十歲,都一百多歲的人了,又不擅長演戲,怎麼可能有十六歲少女的朝氣?
見她隻笑不答,柔妃轉了個話題:“那新入宮的容美人,可有來拜見娘娘?”
青魚搖了搖頭:“沒有,聽聞她常出入會貴妃宮中。”
“我猜也是了,她倒是有些小聰明,知道去討好貴妃。”容妃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笑起來,“陛下還未臨幸容美人,若炎國的公主在貴妃宮中承了寵,想來會很有趣。”
她笑的溫婉,好像一朵靜靜綻開的柔美花朵,一股子歲月靜好的味道。
然而就在柔妃說完這句話的第三天,後宮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
司徒煙在來楚國前就打探到,楚國皇帝獨寵貴妃,置後宮佳麗為無物。那時她就知道自己的敵人隻有一個,就是貴妃周粥。
因為曆代都有炎國公主成為後妃的習俗,司徒煙手中握著一條前人留下的暗線,她借此可以查到很多東西,比如貴妃心性單純、想法新奇,平常行事總是很出人意料。
她與宮女以姐妹相稱,毫無貴妃架子,任那些仆從偷奸耍滑。她還會故意裝扮成小太監,偷偷跑去禦書房見楚鈺,有時更膽大包天偷溜出宮,穿著男裝去逛青樓。
在司徒煙看來,貴妃那根本就不是單純而是單蠢。
她隻不過稍稍展現出一點附和她、讚同她的意思,再表達出不是自願來和親的苦悶,周粥就極為熱情的將她引為知己。她不信任後宮中人,司徒煙成為了她唯一的朋友。
司徒煙很美,渾身一股仙氣飄飄,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而且她一點也不喜歡楚鈺,每次來找周粥都故意趁著皇帝不在,一旦皇帝過來立刻就提出告辭。
她還告訴周粥,自己在炎國有一位兩情相悅的戀人,甚至拿出半塊玉佩證明。
周粥輕易就相信了她,這樣美的姑娘,被國家逼迫著來和親,嫁給自己不愛的人,她該多痛苦呀?
然後有一天,這位白蓮花般的容美人,在貴妃的宮殿裡被皇帝給強占了。楚鈺
似乎是中了招,恰好碰上前來拜訪的容美人,錯將容美人認錯成貴妃,強迫了她。
而更巧合的是,貴妃當時不在宮中。
這件事發生後,皇帝原本還想要瞞著周粥,給貴妃殿中的侍從們下了封口令,更是當場誅殺了幾位隨身奴婢。
他大發雷霆,著人徹查此事,把容美人關在她的桃花宮裡軟禁起來。
周粥總不耐煩憋在宮裡,在外玩耍了一圈再回來,楚鈺表現的無事發生一般。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是在後宮中。
第二天楚鈺上朝時,容美人帶來的丫鬟就給周粥傳了消息,讓她去桃花宮中一敘。周粥過去後,容美人向她跪下請罪,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周粥,一張清麗絕塵的美人臉上掛著淚珠,看似極為絕望。
“此事是我的錯,我不該過去找你,不該遇見陛下,陛下將我認成了你,才做下那等……”美人垂淚的模樣宛如一朵雨中的白蓮,令人心生憐惜。司徒煙眼眶微紅,從袖中掏出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哭泣道:“娘娘不要怪陛下,要怪就怪我吧,煙兒如今不清白了,沒臉再見清郎,娘娘乾脆將我刺死,好一了百了。”
周粥突然得知皇帝寵幸了司徒煙,心情正無比複雜。一位是她心愛的戀人,一位是她喜愛的閨蜜,她感受到了一種被背叛的痛苦。
可看司徒煙比她還痛苦的樣子,周粥瞬間就反應過來了。
司徒煙有什麼錯呢?她也不想發生這種事,她也是受害者啊!就像現代很多女性受害的案例,總是反過來怪受害者,這樣的事實在太離譜了。
周粥言不由衷的原諒了她,但她心中還是存了芥蒂,出了桃花宮後再也未與司徒煙來往了。
她不好跟司徒煙發火,到楚鈺麵前便沒了顧忌。她與他吵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架,整個宮殿能砸的東西都被周粥砸了,她還把楚鈺關在門外不讓他進來,任他如何求情都沒用,單方麵宣布冷戰。
這一場鬨劇終止在幕後之人被揪出時,楚鈺查到是太後搞的鬼,她在慈寧宮禮佛那麼久還是沒有死心,安排人給他下藥,故意想讓他寵幸後妃。
楚鈺怒不可遏,下令太後去城外的羅浮山禮佛,竟是直接把給她送
離了宮。
他圍著周粥哄了一個月,好不容易周粥有了心軟的跡象,她不再把他拒之門外了。就在這時,桃花宮的容美人被診出懷有一月身孕。
消息甫一傳來,貴妃氣的直接暈倒在地,醒來後就看到楚鈺喜悅的麵孔,他激動的告訴她,她懷孕了,已經有兩個月,他們馬上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這個孩子,原是她期盼了兩個月的。想到自己的肚子裡有了個血脈相連的寶寶,看著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輕柔的撫摸她的腹部,眼神充滿了脈脈溫情,周粥猛然間軟了心腸。
男人都會犯錯,他也不是有心的,不是嗎?
周粥與楚鈺重歸於好,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讓兩人的關係更為密切了。
楚鈺打算給周粥出氣,讓容美人打掉孩子。周粥阻止了他,她覺得錯不在雙方,這隻是一個意外,孩子是最無辜的。
雖然她表示不追究,但平時看楚鈺卻更緊了。她常常不分場合的黏著他,一旦長時間看不見他,就會懷疑他是不是去了後宮,又或者見了什麼美人,整個人越發患得患失起來。
周粥懷孕期間,後宮中反而熱鬨起來。
楚鈺查容美人那段時間,宮中人人自危,唯恐被他遷怒。後來容美人被禁足,他再也不踏足後宮一步,各宮嬪妃才像是察覺到危險過去的小動物,慢慢探出頭來。
不知從何時起,越來越多妃嬪來椒陽宮串門兒。
她們在宮中悶久了,之前也不敢輕易冒頭,實在是被陛下和貴妃嚇怕了。而且無寵底氣也不足,每個人隻能守在自己宮裡過著緊巴巴的日子。
物質都不能滿足,更沒心情去娛樂了。
青魚入宮後首先就解決了她們的生活問題,一些還年輕的小姑娘就精神起來了。就跟趙充媛一樣,來青魚這裡請安幾次,發現頂頭上司皇後非常好說話,慢慢就放開了。
青魚的椒陽宮成了眾人的聚會場所,椒陽宮裡很大,有前後兩個院子,前院被青魚種上了藥草,後院依舊是以前的精致園林。
後院裡很大,還有一麵湖泊,此時湖麵上漂著一艘不大的裝飾華美的畫舫,船上臨著欄杆站了一排美人兒,嘻嘻笑鬨著。
青魚坐在畫舫裡頭,紅木雕花的
矮幾上放著紅泥小火爐,上邊溫著青梅酒,淡淡的酒香混合著周圍駁雜的脂粉香味和空氣中傳來的芙蕖花香,暖融融的熏的人欲醉。
她垂著脖頸,挺直脊背注視下方。桌麵鋪了一張雪白的宣紙,青魚手中提了一支細細的毛筆,一筆一劃在紙上揮動。
對麵坐著一位紅裙女子,她撐著下頜側臉看向窗外,半張臉在明亮的光線下清冷出塵。窗外湖麵上一片田田的荷葉,碧綠葉間聳立著粉白的荷花,清風送來陣陣幽香。
她轉眼瞟一下青魚,淡淡開口:“你這字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筆尖一頓,青魚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她麵前的紙上臨了一首當世著名的詩,一個個毛筆字工整,並不是原身擅長的簪花小楷,而是如行雲流水一般自在的行書。
“人總有變得時候,淑妃不也一樣麼?”
她這話說完,淑妃不置可否的“嗯”了聲,她抬手提起小壺斟了一杯酒,嫋嫋的白煙升騰而起,遮蔽了她冷淡的眉眼。
“你父親怎麼會送你入宮?”喝完半杯酒,沉默半晌,淑妃問道。
半個月前,也就是貴妃有孕那會,柳丞相在早朝上主動提出退位讓賢,辭官歸家。皇帝再三挽留,柳丞皆不受,表示如今陛下已穩坐朝剛,他完成先帝囑托,更想回家頤養天年。
皇帝無奈放他離去,轉頭便封了柳丞的兒子為禮部侍郎,柳丞之子柳青言年方弱冠,原本該從最下麵做起,因父親一步登天成侍郎,著實令人豔羨。
外人隻當丞相不慕名利、清風朗月,淑妃卻是知道其中關竅的。半月前,皇後秘密造訪淑妃的逐風殿,與她秘密詳談一番,達成合作意向。
為了完成未來大事,柳丞自請退位,暫時蟄伏,可見其一片拳拳為父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