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從禮以前是做老師的,功力自然毋庸置疑,時吟曾經見過他的畫,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才畫得出的東西。
但是這並不表示,他能兩天畫出三十四頁原稿。
漫畫和普通的畫、人物肖像不同,是需要利用分鏡鏡頭來講故事的,職業漫畫家在有助手的情況下每天差不多可以完成兩到三頁原稿,彩漫則要更慢一些。
顧從禮當然畫不完了。
除非他有二十雙手。
時吟覺得自己穩操勝券,像個大爺似的翹著腿兒癱在出租車後麵,斜歪著身子,周身都充斥著一種強者的氣場。
她已經無敵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於不敗之地太久太久了。
現在連顧從禮都無法奈何她分毫。
這個無趣的世界到底還有什麼意思。
時吟在後麵一個人嘚瑟得沒完沒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顧從禮從後視鏡瞥了她一眼,不鹹不淡道:“本來也沒覺得你能畫完,”他頓了頓,“也知道你不會畫。”
時吟一噎。
怎麼說那種感覺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歲的老男人說話。
你當真的事情,你特彆認真計較的事情,他四兩撥千斤就過去了,結結實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無力感。
偏偏他還衣服雲淡風輕,不想跟你小朋友計較的樣子。
時吟安靜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沒覺得你說什麼?”
顧從禮:“你罵我。”
“……”
我不就罵了你一句傻逼嗎?
你幼兒園剛畢業嗎?
時吟差點沒被自己一口口水嗆著,她坐在後座中間,腦袋伸過去,從駕駛座和副駕中間的空處看她,表情看起來既可憐又憤怒,一臉憋屈著想發火又不敢發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業什麼的吧,”她委委屈屈壓低了聲,“我那麼多同學都在呢,我不要麵子的啊……”
顧從禮手肘撐住車窗框,單手撐在耳畔,微側著頭,許是因為受了酒精的影響,聲音鬆懶:“人多才能讓你長記性。”
“……”
你說你問他這個乾啥,他總是有理由。
時吟翻了個白眼,再次靠回到後座,不想再說話了。
她不說話,顧從禮自然也不會主動跟她說話的,飯店到她家不算遠,車子停在小區樓下,時吟開門下了車,轉身跟他道彆:“主編,今天麻煩您送我回來了。”
顧從禮“嗯”了一聲。
時吟頓了下,又試探性問道:“那您明天還……來嗎?”
顧從禮側頭:“新連載準備得怎麼樣了。”
時吟連忙道:“第一話分鏡草稿畫完了!”
“《echo》的完結篇呢。”
“……”
時吟目光遊離:“還差幾張……”
她一副心虛的不行的樣子,垂著腦袋,看都不敢看他。
結果顧從禮也並不多問,隻點點頭:“《echo》畫完給我,新連載原稿先不用畫,第一話的分鏡草稿今晚傳給我看一下。”
時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小區裡路燈昏暗,小蟲飛蛾盤桓。
他說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顧從禮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黃的燈光給她描了一層毛絨絨的邊兒,大眼睛明亮水潤,看著他認認真真地樣子,像藏在森林深處樹叢裡的食草動物。
他收回視線:“上去吧。”
時吟如釋重負,長出口氣,朝他揮了揮手:“主編再見!”
一路小跑著顛顛顛跑走了。
白色的一個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竄一竄逃進樓裡。
出租車司機聽了他們一路,此時看著也覺得好笑,打方向盤轉了個圈兒,笑道:“這小姑娘怎麼看著這麼怕你呢。”
顧從禮沒說話。
司機四五十歲,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輕是這樣的相處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點啊小夥子,對姑娘不能一直這樣,我看那小姑娘長得漂亮,你對她那麼凶,以後彆把人嚇著,到時候被彆人一哄就跑了。”
“……”
這算凶嗎?
顧從禮終於有了反應。
他眼皮子微掀,彎了彎唇角:“不凶一點她就上房揭瓦了。”
差一點點就能上房揭瓦的時吟睡得不怎麼好,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一片汪洋大海,她踩著衝浪板魚似的在浪花見穿梭,突然一個大浪撲過來,她整個人都被淹在裡麵了。
又鹹又苦的海水順著鼻腔口腔不要錢地往裡灌,酸澀痛感刺激著淚水跟著嘩啦啦往外滾,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渾身疼得近乎沒有知覺,隻覺得整個身體都散了架,時吟閉著眼,跟著海流不知道衝到了什麼地方。
耳邊全是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