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情刻不容緩,既已敲定人選,宋翩躚令鄧泊第二天即刻動身。
楚王打的好算計,錢糧帶走當軍餉,一為造反積蓄力量,二讓災民對朝廷生怨。
因而,隨鄧泊一同去的,還有數十萬雪花銀,用來就近購置賑災的糧食。
第二天,戶部尚書楊誌明就喪著臉上奏哭窮,國庫空虛的問題又擺在宋翩躚麵前。
“太子,賑災銀兩走了兩三波,國庫虧空至此,這才春末,各地征稅要夏初才能入庫,也不過區區不到百萬兩。”
“要是再有個什麼事兒,大黎可連賑災銀子都出不了了。”楊誌明愁得不行。
這一團爛賬。
宋翩躚按了按額頭,細細回憶了下劇情。
大黎的官員有跟國庫借錢、打欠條的習慣,尤其是高官王侯,不僅借得理直氣壯,而且鋪張奢靡,數額龐大。
“那些從戶部借走的欠款,都還了嗎?”
楊誌明囁喏:“倒不曾。”
“追討國庫欠款,能解燃眉之急。”宋翩躚抬眼看他,慢慢道,“尚書以為如何?”
“……”楊誌明想著自己還欠國庫的三千銀兩,嘴張了張,差點沒能說出話。
他大著膽子抬頭看了眼太子,卻見太子正將目光停駐在自己身上,平日溫和穩重的神色,此時卻如重山壓頂,厚重沉抑,登時把他脊背又壓彎了些:
“臣……臣以為是該查賬。”
“嗯,待朝會時,把欠條賬本一並帶上,擇人清賬。”
宋翩躚聲音淡淡,威嚴如水般漫向座下臣子,讓人不由自主順著她的要求去做。
楊誌明下意識緊繃心神:
“是。”
大黎的事說起來讓人焦頭爛額,但總要一點點處理。宋翩躚在養心殿埋頭處理,官員都在茶水房坐著,等待傳喚,養心殿內,官員進出不停。
她沒有經驗的方麵,09負責找補,把各項事務安排得妥妥當當。其他官員隻覺得太子近日不僅氣色越來越好,連處事手腕都利落決絕不少,個個都打起精神,沒那麼懈怠了。
至於知道宋翩躚身份的徐敬和左相等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時不時就不自覺看向宋翩躚。
這是那個隻會撒嬌的公主……?
宋翩躚無法,在間隙間,裝作感懷道:
“本宮一坐在這案前,拿起奏本,不知怎麼的,心裡頭就想到皇兄。”
左相老淚立刻下來了:“殿下這是龍鳳連心呐!太子的抱負,必將由公主施展開來。”
見兩位忠義之臣疑雲消散,轉而感傷起來,宋翩躚輕輕柔柔地笑了笑:
“但願吧。”
“怎麼?”
殿門被推開,殿外跨進個人影來,卻不是吏部侍郎,而是封月閒。
封月閒著碧霞雲紋青竹廣袖長衫,腰間流連一條銀如意紋繡束帶。
她梳墮馬髻,雲鬢間隻戴了件金鑲玉步搖並鬨蛾金飾,已是明媚不可方物。
宋翩躚和封月閒朝夕相處好幾天了,連她見了半天臣子、猛然看到封月閒這等顏色都不免驚豔,更不用說其他人。
靜默間,封月閒聲音微冷,如涼風習習拂過山嵐:
“太子在為何事煩憂不成?”
在外頭候著的吏部侍郎壓根不敢多看封月閒,茶水房的菱花窗後也攢動著幾個人頭。
“是太子妃?”
“不然還能是誰。”
“來送補身湯水?太子妃對太子,還怪上心的。”楚王派係的意味深長,小聲對同僚道。
封月閒那句問話隱隱從正關殿門的門縫裡傳出,緊接著的就是左相的斥責。
兩派人,怎麼看都有齟齬。
另一人會意一笑,自覺看透彆人小夫妻的秘密了:
“正是不放心,才要來看看啊。”
養心殿內。
左相繼續道:“……見了太子不行禮,成何體統!”
封月閒還沒說話,宋翩躚深知不能得罪合作方的道理,淺笑道:
“殿內就我們幾人,不用費那些禮節。”
左相吹了吹胡子,就要再說。
宋翩躚不經意道:“不然,您依製還要給孫媳婦行禮不成?自家人不必如此。”
“……”左相偃旗息鼓,拿起茶碗,若無其事地抿了抿。
宋翩躚這才問封月閒:
“你來尋我是何事?”
宋翩躚坐在桌案前,腰脊挺直,風度清雋,一襲玄色常服,膚白勝雪,笑意尤為燙人。
封月閒不知是被風采所惑,還是方才那兩句極親近的“孫媳婦”、“自家人”讓她心跳了跳。
總覺得有些說不清的躁動,仿佛被細細軟軟的貓爪子輕輕撓過。
她眸光流轉,向身後示意,語氣儘量淡然:
“不過是怕你再累暈在案上,送些膳食。”
飲雪手中正端著個金祥雲紋黑漆盤,上頭坐著個矮矮胖胖的湯盅,見主子示意,把湯盅送到案上放下。
她嘴巴靈巧,替主子補上說明:
“太子妃讓小廚房小火煨了一上午的藥膳烏雞,最是滋陰潤燥,補氣補血。”
“費心了。”宋翩躚笑道。
轉而看了眼沙漏,對左相道:
“是我疏忽了,原來已經是酉時了。您膝蓋骨不好,殿內陰涼,可還受得住?”
左相官場混了大半輩子,哪裡不知外孫意思。
他歎聲氣,道:
“臣告退。”
“徐敬,你親自送左相。”
左相站起身後,迎麵看了眼封月閒。他還不知道封月閒已經得知太子真身,麵上難免帶了些憂慮。
等那些人透過菱花窗,隱隱看到太子妃進去不久,左相就蹙緊了眉頭出來,更對兩派人不和深信不疑。
左相離開後,宋翩躚道:
“有什麼事嗎?”
封月閒剛在下頭擇了個位坐下,聞言神情一頓,微帶嗤笑:
“一定要有事,才能來養心殿?”
“自然不是。”宋翩躚立刻否認道,語氣無奈。
聽封月閒這意思,她是又起了疑心了?
“為何不用?”
雪青極有眼色地從熱氣騰騰的白瓷湯盅中舀了半碗,遞給宋翩躚。
宋翩躚為打消封月閒疑心,也的確有點餓了,接過飲下兩三勺,才道:
“滋味不錯。”
封月閒這才消停。
她看著小公主乖乖喝湯的模樣,眉眼間終於帶上些愜意。
“有這麼多事要忙?”她若無其事般道,“方才進來,茶水房還有不少臣子。”
“已忙了兩三天了罷。”
連著兩三日,都是行跡匆匆,昨日,竟徑直歇在養心殿暖閣,回都沒回去。
“無法,前頭積攢太多公務,各地的折子都壓著呢。”宋翩躚咽下燉得香濃的雞湯,輕歎道。
為何不讓中書省來?
這個問題在封月閒腦中過了遍,她自己就尋著了答案——
有李梓在,宋翩躚哪敢輕易撒手不管,想來有不少事不少人,都要她自己親眼看過才能放心。
她看向宋翩躚,肩膀纖瘦單薄,哪能受得住大黎一國之重壓,連宋裕那般的男子都——
“公主還是鳳體為重。”
她脫口而出,反應過來時,才拿起茶碗擋住神色,悠悠道:
“可彆累倒了,否則,大黎是無人再能站出來了。”
第一次被封月閒關心,宋翩躚還意外了下,聽到後半句她才明白,果然是大黎的錚錚忠臣。
“我身子無礙,你放心。”宋翩躚輕笑道。
快穿局肯定要給她完成任務的時間的。
封月閒看著她的笑,輕輕彆開眼。
她找了個話頭,道:“鄧泊那邊,你放心即可。”
繼而,她聽到宋翩躚溫聲道:“有你看顧,自是放心的。”
宋翩躚……說話也太好聽了。
宛如大貓的封月閒被順了毛,渾身上下都熨帖,渾身上下如曬了太陽般,舒服得骨頭都懶了。
她被太陽烤醺了,好容易想起來:
“賢妃邀我明日去她宮中敘話。”
宋翩躚筆下一停,留了個小小圓圓的墨點:
“她坐不住了?”
封月閒輕嗤,眸中劃過淩厲之色:
“鄧泊往泗水去了,賢妃自然要擔心。”
宋翩躚笑吟吟道:“那就多勞月閒,寬慰賢妃了。”
對付賢妃,本就是封月閒入宮的另一個目的。
此時換其他人,定是謙虛兩句、說點“為殿下分憂”這種討巧話,偏偏封月閒被人家的笑迷了眼亂了心,張口就是一句:
“這是我本意,不用你說。”
宋翩躚仍是笑模樣,如一池春水淋著銀粼粼的波光,美極了。
春水輕漾起銀箔般的光,點頭的動作如春芽搖曳,輕柔道:
“好。”
封月閒心也被吹皺了。
賢妃居宜喜宮,封月閒下了車輦,就見宜喜宮門大敞著,卻連個迎自己的人都沒有,隻有宮門前垂首立著的兩個小宮侍。
小家子氣的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