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那邊說, 太子殿下還要再歇息一日, 今日……來不了養心殿了。”洪常弓著腰道。
“不是說大好了,又病了?”皇上撂了手中的折子, “竟要朕三催四請的不成?”
瞧著皇上眉眼極為放鬆,洪常心裡便清楚,太子不上趕著來,他心裡才安心呢。
子強父弱,本就是皇家大忌。
洪常陪笑道:“據說是昨夜窗未關緊,吃了風。”
“唔, 讓禦醫好生照料著。”
“是。”
皇上口諭傳到東宮,留待東宮傳喚的禦醫少不得頻繁進出,做個樣子。
昨夜雖出了身薄汗, 但沒折騰到底, 隻褪去了半身衣裳, 宋翩躚裹在暖熏錦被中,幸而沒著涼。
不去養心殿不是拿喬,而是……
“先前兩次上的藥起了效用, 瞧著已淡了許多, 待明日, 殿下傅粉遮掩, 便無礙了。”
來都來了, 江禦醫再替“太子”看了看淤傷處, 垂首回道。
他眼觀鼻鼻觀心, 在太子妃眼下, 一眼也不敢多看床榻上的人,待太子妃讓他出來,他二話不說,拎起藥箱就走。
等到了殿外,江逢心下才鬆口氣,擦了擦額邊的汗,麵帶苦意。
這算哪門子事啊?
小釋子和他私交甚篤,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找他抓藥的,此時送江逢出東宮,邊小聲嘀咕:
“這算哪門子事啊,龍弱鳳強,這一夜顛鸞倒鳳的,怎麼成了太子要看禦醫了呢?”
小釋子一臉複雜,聲音更低了些,“哎喲,我進去送東西時瞄了眼,太子被太子妃欺負的哦……嘖嘖。”
到底做慣了東宮的奴才,小釋子滿臉寫滿了“我家主子被糟蹋了”、“太子被太子妃玩弄這個世界還有王法嗎”、“太子妃好熱情似火一女的,太子不會被吸乾了吧”。
最後,他好不容易接受現實,自言自語自我安慰道:
“也不怪太子,太子那身板……唉。”
“唉!”
江逢跟著歎氣,他看著小釋子,一時無言。
對於他這個知曉“太子”真實身份的,他倒寧願是鳳壓龍呢——
也好比“太子妃把自己小姑子搞了”這種皇家秘辛更容易讓人接受啊。
更可怖的是,都到這份上了,太子妃定然知曉“太子”真身。
——她都知道,她還搞,把嬌滴滴的公主折騰成那樣兒。
都折騰成那樣了,自己去給公主瞧病,她還在旁邊盯梢,一副所有物被染指的模樣,虎視眈眈的,嚇得他問診都不能專心。
太子妃她還是人嗎?
江逢痛心疾首地想。
到了東宮外頭,小釋子感慨道:
“自打太子妃來了,東宮差事樣樣都輕忽不得,江禦醫隻時時來一趟,便鬆快許多。”
眼裡寫滿了對江逢這職業的羨慕。
江逢用看年輕人的眼神看著他。
“無知是福啊。”還是你比較幸福。
“啊?”
江逢沒有解釋的意思,提著藥箱走遠了,背影都透著滄桑。
宋翩躚沒想到,自己在這小世界頭一次用上活血化瘀的上好秘藥,不是因為被人暗算,而是因為封月閒。
她皮膚嬌嫩,一番折騰,身上便不成樣子,痕跡點點。尤其衣襟外頭的頸項間,遮都沒法遮,隻能召禦醫拿藥。
那藥膏拿來,封月閒將雪青防得嚴嚴實實的,親自為宋翩躚上藥。
封月閒向來公允,不曾厚此薄彼。
除卻宋翩躚天鵝般纖長的頸間,衣衫之下,處處不曾遺漏。
灑金帳幔下,掩映多少春光,將泄未泄。
隻能從間或逸出的低笑,並那時重時輕的喘息聲兒,低斥聲,窺見一二分爛漫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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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
皇上便如那老虎一樣,發了次威,又打起盹兒來了。
一般來說,上頭昏庸,下頭才好渾水摸魚,但皇上他昏是昏,偏愛指點江山,這江山還是他自己的,他說怎麼樣便得怎麼樣,沒少整些昏招。
好好一朝廷,本來被太子梳理的挺有秩序的,得,又亂七八糟了。
太子.黨並封家一派私底下很不愛在這位帝王麵前表現,剩下的楚王派係和些極少數的雜七雜八的,倒是很想渾水摸魚,加官進爵,哪想皇上根本是無差彆攻擊。
尤其在楚王吩咐之下,他們從前和守皇陵的二皇子交往甚密,此時少不得被遷怒。
天可憐見啊,他們戰戰兢兢的時候,太子寬容大度不予追究。
結果太子一病,皇上往龍椅上一坐,開始算舊賬了。
這時,不管自家還是對家,都眼巴巴的盼著太子趕緊回來輔政吧。
這大黎離不開您啊!
千呼萬喚之下,太子殿下總算病體康複,重新出現在朝堂之上。
如從前跟著二皇子、現在投誠太子的吏部侍郎趙天成,這些天若不是經常裝病,官職都差點沒了,此時見著太子殿下,眼淚都快出來了。
太子往那一坐,大家仿佛吃了定心丸,再不怕皇上出昏招了。
若有什麼不對,太子溫聲勸兩句,或是四兩撥千斤,總能讓皇上改了主意。
從前隻是太子監國,或許還無甚感覺。
但當父子同台時,有心之人早已發覺,這個朝廷——抑或是這個大黎的主心骨,早已不知不覺地易了主。
太子用他監國這段時日的卓絕手段,將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提到皇上,思及這些年他的所作所為,眾人表麵敬畏,心裡隻有搖頭歎氣的份。
而麵對太子,不管你喜不喜歡他,在他溫和卻堅定的態度前,心底漫上來的隻有敬服。
明君之相。
在這股堪稱共識的認知下,宋翩躚身邊聚集的力量愈發凝實。
尤其在鄧泊處理災情回來,先是在泗水得了萬民傘相送,贏得身前身後名,功勞加身。
甫一回來,在太子的推崇下,從原本的小小參知,一躍成為了中書省數得上號的平章政事。
原本的平章政事趙鵬,早因在追討戶部債務中辦事不力,黯然離席了。
太子賞罰分明,又不吝抬舉官員,經此一事,太子身邊的官員個個鉚足了勁表忠心,不斷有朝臣靠過來,朝中對東宮愈發熱切。
這一切,自然不是在明麵上進行的——皇上還在龍椅上坐著呢。
如四麵八方彙聚而來的暗流,統統流入名為東宮的湖中,波濤暗湧,浪花雪亮。
而從岸上看,水麵一如既往,平靜無波。
估算著時機,宋翩躚向皇上諫言,將各地藩王召入京中,共度中秋家宴。
皇上擱筆,不以為然道:
“怎的想起這茬了?”
大黎藩王,非奉詔不得入京,而往年,藩王一年一度的入京朝貢都在年末。
皇帝不是個愛變動規矩的人,極為守成,對這個提議興趣缺缺。
暑熱漸起,宋翩躚卻還飲著熱茶,她掩帕咳了兩聲,道:
“不敢瞞父皇,兒臣這身子骨……膝下不會有皇嗣,日後有個萬一,太子妃連個倚仗都無,著實寂寞。”
“因而,兒臣有意從宗室旁支中擇一人,繼承香火——”
“胡鬨!”皇上沉下臉,“你好好的,就開始謀劃起身後事來了?”
宋翩躚心中古井無波,麵上臉色蒼白,苦笑道:
“此非兒臣所願……”她起身拜下,“但望父皇準允。”
殿中一陣寂靜。
太子並公主這對龍鳳雙胎,自出生就帶著餘毒,不管是哪家聖手,見了他們都斷言,此後子嗣艱難——
在皇室麵前委婉說子嗣艱難,基本就是子嗣無望的意思了。
皇上看著宋翩躚漆黑的發頂,心中湧起股悲涼。
到底是自己孩子,分明驚才絕豔,卻注定血脈斷絕,他也不禁痛心憐愛。
不過,這也好——
封家近日護駕有功,封月閒在後宮也安分守己,他心中是滿意的。
但封家勢大,若是封月閒誕下龍子,等他百年之後,太子再有個好歹,封月閒和皇孫,還不知道是誰坐上龍椅呢。
封月閒注定不會誕下皇孫,這也是皇上當初勉強同意封月閒嫁入東宮的原因之一。
如若擇一旁支繼承過去,定不會和封月閒心貼心肉貼肉,倒是極好。
他一時沒顧上這事兒,既然太子主動提出,便可順勢而為。